林三酒知道,這是在復刻高朗的墮落,他在被危及生命時,選擇背叛友情殺死言秋,而少年阿云對友情的信賴,也是在那時崩塌的。所以人偶師也玩著相同的人性測試,而殺死朋友之人同樣不會落得好結果。
“他們以為殺死朋友,成為我的追隨者就安全了但之后都被我做成了人偶。所以當年胡常在提醒你是正確的,我拉攏你時說的是謊言。”人偶師說著自己的事,想到的則是高朗即便背叛與殺害言秋,也沒能落得好下場因為那個充滿惡意的局,一開始就是為了毀滅三人而設的。
“我知道。”時至今日,林三酒當然知道人偶師的為人,她苦笑著說道,“難怪你會被傳言說是喜怒無常。他們不了解你是個怎樣的人,所以通不過測試,只以為是你反復無常。”
人偶師沉默不語。
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怎么可能他又不會將自己的過往主動展示給任何人,所以理論上沒人能了解他。
但是機緣巧合,林三酒在數據流管庫看到了他的命運轉折。她共情到了他的苦難,并深深地為之痛苦。他以為自己會想殺了她,抹除這份外溢的恥辱,但在危急時刻他卻想救她,即便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是因為她攜帶著宮道一的信息,還是因為宙斯明示她也想保護他
他想到了副本中體會到的院丸嗣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渴望的是看見與被看見。
多年以來,他見多了人性中的黑暗與背叛,林三酒是唯一“沒通過他的測試”之人。縱然在剛進化的新手期,面對自己的步步緊逼,她也沒放棄朋友與平民。她不僅證明友情、善良、正義是有意義的,還活著實現了它們。
這些他不屑一顧的東西,曾是少年阿云視為理想與信念的存在。當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人性的輝光,他曾深感厭惡,想要予以毀滅,但林三酒頑強地逃過一劫。而這樣的輝光在他陷入平靜的絕望的時刻,同樣照亮了他的前路,所以他接受了林三酒的存在,就像接受了他當初沒有選擇的另一條路。
林三酒凝視著沉默的人偶師,她知道對方低聲敘述不代表情緒穩定,反倒是因為陷入了情緒低谷。
她遲疑片刻,站起身,單手提著椅子走到對方身邊,無聲地放下椅子,坐到了男人的身側。她忽略氣壓變低、空氣潮濕的不適感,看著人偶師濕漉漉的發尾,組織起了語言“在我的老家世界,有很多人研究家庭暴力的代際傳遞,以及心理創傷導致的行惡等等。受害者耳濡目染,將傷害模式轉移到更弱的人身上,化身加害者能獲得力量感,與曾經受害的過往達成心理平衡。也像是踢貓效應,受害者轉化為加害者,尋求情緒宣泄和心理安慰。”
說到這兒,見人偶師并未打斷自己,林三酒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與在喬坦斯的飛船上安慰人偶師一般,哪怕對方沒有出言拒絕,但黑色皮革那冷硬緊繃的觸感,依然像一具盔甲,將物主與外界隔絕。
這既是保護,又是束縛。林三酒若是想要打破這層壁壘,就必須先觸碰到它。
她繼續說道“如果說人之初,性本惡,那么惡就是人的本能,不作惡是道德約束,也需要外界的法律等強制。然而末世降臨,秩序崩潰,人們失去了強制約束,僅剩下的道德束縛就全看本心。宮道一是拋棄道德束縛的極惡,當他施加惡意,對普通人進行命運操控與情感虐待時,這份力是很難由崩潰的個人消化的。力不會憑空消失,惡意最終會溢出,產生惡意與悲劇的連鎖”
在宮道一死亡之時,人偶師便坦言這樣的他恐怕又在世界上造就了無數個同樣的他,所以他認同林三酒的說法,宮道一施加在他身上的惡,又被他轉而施加到了別人的身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沒有責任,他也是惡意連鎖中的重要一環。
他想起了宮道一那句“我只是一件一件地替你去除了束縛和負擔。以后你會懂的。”
結果就是信賴善良、友情、正義、理想的少年阿云崩毀了,在黑暗中浴火重生的是看似放下這一切的人偶師。他終究步入了宮道一指向的道路,直到他遇到了林三酒,一個將他的測試、惡意都阻斷了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