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來得太快,謝昀下意識起身。
啪嗒啪嗒
數卷竹簡被他的袖子勾扯,跌下桌,脆硬的竹簡砸在毯悶響一陣,須臾后,十來根約小臂長的大蠟燭也陸陸續續從邊沿滾落。
手扶束腰漆案的謝昀皺了下眉,就看見趴睡得好端端的羅紈之迷迷糊糊抬起頭,被接二連三的動靜驚醒了。
絢光映入眼,羅紈之揉了好幾下眼睛,慢慢悠悠環視四周,待看到身邊的人,雙目才徒然睜大。
“三郎你怎在此”
再觀桌上竹簡亂滾、地下的蠟燭橫七豎八,渾然像是遭了賊,不由吃驚“這兒怎么了”
謝昀頓了下,重新坐穩身,兩手交疊,大袖子垂蓋在膝間,若不是他呼吸略急促,鬢角微濕,看起來就像很平靜。
“你剛做夢了。”
“啊”羅紈之呆呆啟開唇縫,不敢置信,指著下方的混亂,“這些都是我做夢時推開的”
謝家的藏書有些還是上了年紀的古董,平日都被人精心保管,她也只敢輕拿輕放,不敢怠慢。
今天居然這么不湊巧被謝三郎親眼看見如同雜物一樣亂堆在地上。
她瞥了好幾眼謝三郎,就怕他會露出不悅之色。
謝昀用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頭,似是若無其事打量她,“你,剛夢到了什么”
羅紈之被他一問,記憶回籠,小臉迅速紅了起來,訥訥道“沒什么。”
夢么,大多沒有邏輯,就比如謝三郎,正正經經一位世家公子,居然在她夢里像個土匪。
不但要燒光她辛辛苦苦做出來的蠟燭,還囂張地搶走她的鋪契,她追得氣喘吁吁,嚷著不要,阻止他點火燒掉自己的鋪契
這樣的話,她怎敢當面對謝三郎說,自己把他夢成了個大壞人
羅紈之不知道,她這么含糊其辭還鬧了個臉紅,落在謝三郎眼里便是坐實他心中那個古怪的猜想。
他不由苦思,他在這女郎的夢里究竟做了什么不堪的事,迫使她輕蹙細眉發出嬌吟。
她疲累無力的嬌喘聲好似在腦海里揮不散,以往面不改色翻過去的那些畫都開始在他腦海里活了過來,一一荒唐給他看。
謝昀徹底默了聲。
羅紈之見他沒反應,還當他輕易放過了自己,趕緊起身收拾。
先將最重要的竹簡一一撿起、仔細檢查沒有損傷后卷好收歸到漆案上,擺成小山狀。
謝三郎雖無動靜,羅紈之總能察覺到他的視線形影不離,偏偏他又不出聲,活像是蹲在草叢里蓄勢待發的獵獸,伺機撲殺。
羅紈之頭皮都要麻炸了,她忍不住看了看左右,問起“程郎君呢”
她剛剛就奇怪,她明明是與程郎君坐在文淵閣結伴看書,程郎君不但能幫她找書,還可以為她出謀劃策。
這幾天他們相處融洽。
“他回去了。”謝
昀瞥了眼羅紈之臉上的驚詫,你與這位程郎君先前就認識
若非認識,又怎會短短數日變得親近。
“不認識。”羅紈之心不在焉地搖頭。
程郎君為何走的時候沒有叫醒她,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謝三郎是什么時候來的。
她遲了幾息才反應過來,謝三郎沒有先問她程郎君是誰,反而直接道“他回去了”,這顯然不合常理。
謝家的門生那么多,他如何第一時間知道她指得具體是誰
羅紈之坐回到漆幾后,疑惑道“謝三郎適才見過程郎君了”
謝昀被女郎烏黑瑩亮的眸子盯著,不慌不忙,微微一笑,“羅娘子是疑心是我把程郎君趕走了”
“沒有”羅紈之眼角一跳。
她雖然有過懷疑,但她又覺得堂堂謝三郎不至于如此。
他是霽月光風,不縈于懷的謝家郎,怎么會做這樣不君子之事
不過,羅紈之很快又抬起眼。
因為她又聽見一聲很低的笑聲,就好像在否定她的所思所想。
謝昀輕輕呼出口灼氣,按下不受控制跳動的地方,“你懷疑也正常,畢竟我在你心里,總不會和謝九郎一樣好哄吧”他略一頓,凝視她的雙眼,問“安城的事,忘了”
一句輕飄飄的反問,羅紈之不但頭皮就連后背都激起了寒栗,她無措且驚詫地迎視面色微紅的謝昀。
自安城一別,她被謝三郎那句半是撩撥半是威脅的話嚇得不輕,但隨時間流逝,就像那床被她束之高閣的蕉葉琴再也泛不出半個音,那話便在她心里成了門閥公子高抬貴手后的小小懲戒,她心懷感激得受領。
等到建康,接連發生的事件令她措手不及,直到稀里糊涂被扔進謝家,謝三郎又是個幾日都見不到影的大忙人,她和素心、清歌甚至南星幾人都相處很好,也結交到了如程郎君這樣的寒門子弟,她能夠從容謀劃自己與月娘的未來
可,謝三郎沒有忘,非但不忘,還忽然就翻起舊賬。
羅紈之心亂如麻。
也許他們之間是欠缺一個機會把話說明白,羅紈之不能要求謝三郎大度,只能自己低頭認錯,才有機會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