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霖舟還躺在地上,剛才賀靜生那一腳可一點都不含糊,渾身像被強行拆卸了一樣的劇痛。
雨越下越大,像冰冷的石頭不斷往下砸。
他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聽說賀靜生時,是在葉耀坤為養子們置辦的別墅里。那個別墅太大,住再多人都不會感覺擁擠,因為他是最受寵的養子,住在除了葉耀坤的主臥之外最大的房間,有著最多的特權。受葉耀坤器重,受傭人尊重,也的確橫行霸道,為所欲為。
直到葉耀坤有一天帶回來了賀靜生,對他們所有人宣布,這是他的新養子。
一切都開始發生改變。
葉耀坤從不考慮10歲以上的男孩,可那時賀靜生已經12歲,從那一刻起,葉霖舟就隱隱有了危機感。
賀靜生不愛講話,從不跟養子們溝通交流,總是冷著一張臉,沉默寡言,看似平靜從容,實際上盛氣凌人,眼神里總有一種誰都看不起的姿態,陰鷙殘暴的戾氣都隱在了眼底。
葉霖舟非常不爽他的目中無人,所以在學校里嘲笑他的粵語,扇了他一巴掌給他一記下馬威,以示威嚴。
他沒少排擠其他養子,別人屁都不敢放一個,可沒想到賀靜生將他一腳踹到了樓梯底下。
自尊心和好勝心被賀靜生粉碎。他震驚,不可置信,暴怒。
養子間的惡性競爭,葉耀坤從來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在葉耀坤的觀念里,勝者為王,那些被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也注定成不了大事,所以于他而言,哪怕鬧出人命也只是繼續換新的血液而已,毫不在意。
所以即便葉霖舟是最受寵的養子,在被賀靜生打了過后,葉耀坤也并沒有任何表示。
直到后來,賀靜生住進了葉耀坤從沒住過的那個主臥。被帶進公司,接手項目。
葉霖舟就知道他的地位深深受到了威脅。
他從不認為自己差了賀靜生哪里,他也同樣優秀不是嗎能完美完成葉耀坤的任務,但還是不明白葉耀坤為什么那么重視賀靜生,直到葉耀坤去世前彌留之際,他終于問出口“老豆,我究竟邊度不如賀靜生,佢甚至從冇咁叫過你。”老爸,我到底哪里不如賀靜生,他甚至從沒這樣叫過你
葉耀坤癌癥晚期,躺在床上渾身插滿儀器,他的瞳孔已經渙散,費了好大力氣才艱難說出一句“就係因為佢夠狠。”
葉霖舟又問,難道他不夠狠嗎要怎樣才算狠
葉耀坤說,賀靜生的狠,不僅對他人,更對他自己。他將自己的血肉鑄成了無堅不摧的堡壘,封閉,自控,堅定。
如今,葉霖舟還是被賀靜生踹倒在地,像極了那天在學校的樓梯口。
他扭頭,看過去。
賀靜生小心翼翼摟在懷中的女人明顯嚇得不輕,臉色慘白,能明顯看到纖細的小腿在不停地顫抖。
賀靜生將她擁到傘下,手輕輕撫摸她的臉,拭去她臉頰上的雨水。而后扶著呆滯的她走到車前,拉開了車門。
沒想到,冷血無情的賀靜生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
多么干凈單純的女人,怯弱的、柔軟的、搖搖欲墜的,像小白兔一樣愚蠢無知。
要是讓她知道她身邊的男人是多么殘暴黑暗,不知她那張美麗的臉會浮現出怎樣精彩的表情。
經過剛才那一遭,被莫名其妙拽著逃跑,被莫名其妙跟蹤,又莫名其妙被賀靜生的車圍堵,她的確心驚膽戰,二魂七魄都嚇得零零散散。
大腦處于空白階段,像任人操縱的布偶,乖順地被賀靜生摟著腰,帶上了車。
剛坐上柔軟的真皮座椅,便冷不防聽見葉霖舟的笑聲。
沈薔意下意識側頭看過去,透過綴滿雨珠的漆黑車窗,只依稀可見葉霖舟踉蹌起身,他隨意拍拍身上的泥水,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
笑得猖狂又無辜。
“做咩呀賀生。”
他又開始說那不標準的普通話,“一來就這么暴躁,怎么老是動手呢,這次不剁我的手,是不是要砍我的腳了喔”
砰
車門被賀靜生關上。
即便如此,沈薔意還是聽見了葉霖舟說的話。
她渾身一僵,呆坐在座椅里。
葉霖舟說什么
是賀靜生砍了他的右手
他們原本就認識
車子緩慢行駛。
沈薔意如夢初醒,想要降下車窗看個仔細,摁了半天車窗都毫無動靜,她只能趴在車窗上,睜大眼睛盯著外面。
車子越開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