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洪德寺復歸平靜。
白天里師奶們絮絮叨叨的念誦聲徹底消失,使人終于有一種從窗外的蟬鳴聲中解脫出來的愉悅感。
佛祖菩薩所在的大殿里,白天煙霧繚繞,熏得人眼淚直流,這時候只剩下青燈兩盞,像是什么蟲子在風中發出光亮。
洪德寺前院如此,不請勿入的后院更顯寂靜,除了幾間禪房和走廊還亮著微弱的火光外,別的地方漆黑一片。
法相莊嚴,天庭飽滿的菩薩。
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金剛。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童子。
赤身裸體,神色虔誠的和尚。
這就是農婦徐程氏借著昏暗火光所看到的一切。
她是鄉下來的,沒什么能登記在冊的名字,鄉下人,都是阿鳳,阿嬌那樣的名字,嫁人了以后,別人干脆連這個名字也不叫了,只叫她徐程氏。
港島的繁榮,僅限于港島,似乎再往外走出一步,工業的偉力就會在瞬間枯萎。
蒸汽機輪變成田間的水車,精密的機械化作農婦的針線,驅動駝馬的韁繩成了老人的拐杖,許多人吃膩的三明治,在鄉下能換許多頓紅薯。
徐程氏嫁入別人家許多年了,勞作使她的手粗了,身形也有些走樣,只有那張臉還留有些青澀與姿色。
徐家不知道已經單傳多少代了,也不是人家喜歡單傳,不愛生小孩。
主要是生了許多個,只活下來一個,所以才叫做單傳。
這一代,徐家香火傳承的希望就落在了徐程氏身上。
只是她就像門前那塊鹽堿地一樣,耕耘再多也是顆粒無收。
再這樣下去,按照族規,他們那不討喜,疏遠的遠方侄子將來就要來繼承他們的田地,家產了。
盡管那只是一間破瓦房,幾畝薄田。
鄰居大嬸是個好人,千里迢迢把她帶到了洪德寺來,據說這里的送子觀音特別靈驗,只要來過一次,很多人回去便抱上了孩子。
洪德寺的和尚把她留在了后院,至于鄰居大嬸,她早早死了老公,沒那抱孩子的福氣,所以只是跟她囑咐幾句便走了。
這會兒,徐程氏望著黑暗中,那好像羅漢下凡一樣的眾僧人,不由地瞳孔震動。
不知怎么的,原先在她的世界里,看多一眼就覺得不干凈,要長針眼的那些腌臜軀體,此刻看起來竟隱隱散發出一種叫人心臟驟緊的光彩。
徐程氏癱坐在地上,全身不停地打顫,直到一塊紅布輕柔地蓋上了她的眼睛。
這時她的顫抖才終于止住,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一角月亮探出云層,照出尹秀的身影。
這會兒他正在屋頂上奔跑,兔起鶻落間已越過了好幾座禪院。
太保神行使得尹秀的腳擁有了如壁虎般的抓地力,不管怎樣陡峭光滑的表面,只要一踩上去,充斥在腳底的氣血便會將他整個人牢牢固定在墻面上。
只是固定還不夠,在接觸平面的同時,他腳下一蹬,整個人又如炮彈般激射而出,落向另一頭。
玄關六重,加上這通行無阻的法術,尹秀簡直有如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那樣,腳尖輕輕一點一踩,便輕松跨越一大段距離。
白天時,尹秀已找借口看過了后院里的那口井。
那井口不大,卻一眼看不到底,好像有什么東西阻隔了視線一般。
他趁那和尚打水的間隙,用通明試過一遍,也探查不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