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群山的猴王
尹秀實在無法把眼前這看起來十分潦倒,毛色雜亂,身形佝僂的“怪物”與那威風凜凜的猴王聯系在一起。
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瞬間,他想起了志異里那被鎮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之久的孫悟空。
盡管這猴子并沒有表露出任何痛苦的痕跡,可光是看著它,便叫人心里感到壓抑,憂郁。
好像漫長歲月帶給它的折磨已經形成了某種具象化的東西,像一件外衣裹在白猿的身上,又像是某種毒素,流進了猴子的骨髓里,用任何猛藥,請哪位神醫都拔除不了。
“你覺得我很可憐”白猿突然問道。
它的雙眼渾濁,除了在黑暗中能反射出綠色的光芒外,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著一層病色的慘白,好像患上了極為嚴重的白內障。
“我只是一只猴子而已,不是人類,人類才有那么多痛苦。
喜歡一個人而不得會感到痛苦,庸庸碌碌會感到痛苦,有時候僅僅只是欣賞風景,吃一些東西而已,也會因為自身的一些心情,回憶而陷入痛苦之中。
我當然是無法理解你們這種痛苦的來源,因為我只是一只猴子而已。
但正是因為如此,要是你用人類的思維來揣測我的話,又未免太過自大和得意忘形了。
闖入者,你要知道,任何所謂的老者,智者在我這只老猴子面前,他們以為自己所經歷過的漫長歲月,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已。
所謂的百歲老人,你以為活的很久嗎光是在這里,我就已駐守了兩百六十七年。
兩百多年,足以叫我明白許多事情,想通許多道理,所以你以為的那些痛苦,于我這只猴兒來講,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落在肩頭的一點沙粒,隨手一拂便會落到地上。”
白猿用手指輕撫著下巴,似乎在某個時候有了跟尹秀討論,辯論的興趣,慢悠悠地等待著尹秀的回答。
然而,尹秀只是笑了笑,聲音在這洞穴里回蕩。
“你笑什么”白猿問道。
事實上,就連海東青也想這樣問尹秀,他剛剛聽完白猿的一番話,心里正百感交集的時候,尹秀卻沒回答,只是發笑,這讓他感覺莫名其妙。
甚至在某些時候,他也忍不住要和白猿一起發問。
然而他們才是一伙的,即便海東青有再多的疑問,也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
見白猿盯著自己,尹秀才慢悠悠說道“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痛苦,也毫不在意自己當前的處境,你就絕不會注意自己在這里度過了多少年月。
白猿,你清楚地記得自己在這里度過的年月,把它精確到具體的年份,如此,你還能說自己事實上能坦然面對待在這里的經歷嗎”
尹秀的聲音不大,落在白猿的耳朵里卻有如雷霆炸開。
事實上,尹秀說的才是事實,然而在漫長的,看不到終點和希望的歲月里,白猿已麻痹了自己的思維,既不指望哪天能完成任務,也不知道這漫長的生命什么時候會有終結的一天。
它用一個天大的,自己都被自己欺騙的謊言將一切的痛苦掩蓋了,從而以為自己已在某種程度上無視了這永無天日的勞役和拘禁。
“你叫什么名字”白猿問道。
“茅山派,尹秀。”
“原來你不是白蓮教的人”
白猿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手指輕輕敲擊著臉上的青銅面具,發出脆響。
“近來我聽著從外面吹進山澗里的風,白蓮教這個名字偶爾飄過,我聽到的也只有這個名字加上一些嘈雜的聲響。這是近年來很新奇的勢力嗎”
“就連你都聽說過他們了。”
尹秀撓了撓頭,“眼下一大半的麻煩就是他們惹出來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或許我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到長白山來。”
“不會來嗎”
白猿渾濁的眼珠子似有似無地轉向海東青,低聲道“不管怎樣,你最后都會到長白山來的,因為這是你的命,是你命中注定的事情。”
海東青沒有聽到白猿的低語,他只是被猴子看的心里發毛,不由地往后稍稍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