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淵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鄧家是資本家,改朝換代了,總要有個保命的護身符不是,南裴晨雖然和自家女兒郎才女貌,但南家也是新政權所不容的,所以……但是這樁婚姻并不很美滿,倒不是林偉東不好,他這個人年輕有為,三十歲就是正團級干部,更是相貌堂堂,有情有義,不是那種一星期不洗腳的粗魯丘八,他選擇了資本家的女兒,也是犧牲了自己的仕途的,后來在動亂中被打倒,和你外婆相濡以沫共同度過了幾十年。”
“那我媽媽她……”林海櫻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
邵文淵卻不直接回答:“南裴晨經此打擊,一蹶不振,生活作風倒是正常了些,很快政治運動接踵而來,他是資本家的后代,又當過國民黨空軍,雖說沒有轟炸過解放區,但是這頂帽子卻摘不掉,他在單位被邊緣化,索性深居簡出,但還是躲不過運動,六十年代,南裴晨被打成反革命,發配大西北,我也是那時候和他再度重逢的。”
“我出生于1941年,比南兄小了十七歲,算是忘年交了,在勞改農場,他經常照顧我,我倆一個監區,互相鼓勵,互相扶持,要不然也很難度過那段難熬的歲月啊。”
說到動情處,邵教授拿出手帕擦試一下眼角,這段回憶他不愿意多說,快進到了七十年代末撥亂反正時期。
“我們倆都平反獲釋,落實政策,恢復待遇,南兄和我都回到江大教書,然后他在班上見到一個女生,長得酷似鄧文佳,就是你的母親林蕊。”邵教授苦笑起來,“當時南兄都五十多歲的人了,竟然……竟然和年輕人一樣激情萬丈啊。”
“邵教授,這一段我不想聽了。”林海櫻捂住了耳朵。
但是邵教授卻正在興頭上非說不可:“南兄體質異于常人,雖然五十多歲的人了,又在勞改農場受了那么多年的折磨,但是整體看起來最多也就是三十五歲的樣子,滿頭黑發,孔武有力,你們想啊,那可是八十年代初,被壓抑了多年的人性得以釋放的年代,那個力量如江河解凍,一瀉千里,奔流不可阻擋,雖然你的父母互相知道身份,但是這卻不能成為阻撓他們的理由,你母親反而說,要為歷史畫一個句號,她畢業后不顧家庭反對,毅然和你父親在一起了,于是有了你。”
說到這里,邵教授停頓了一下,感慨萬千。
“命運在這個時候,再次和南兄開了個大玩笑,他的親生父親找來了,原來南老爺并不是南兄的生父,他的母親藝名叫白玉蘭,嫁給南老爺時就懷了身孕,孩子是香港人王蹇的。”
劉昆侖想到了香港半山別墅王家洋房里那尊半身銅像。
“此時王蹇已經是香港舉足輕重的商界人物,國家統戰的重點目標,他深感有愧于這個兒子,便將南兄接到香港團圓,當時南兄許諾,在港立足之后就把你母親接過去,可是卻黃鶴一去不復返,你母親未婚先孕,父母不容,那是多大的壓力和怨恨啊。”
林海櫻說:“怪不得我媽媽那么恨他,哪怕他時日無多都不愿意見最后一面。”
邵教授說:“別說你母親,就是我都不能原諒他,人性啊,永遠是最復雜的,南兄經歷坎坷,大起大落,到了香港這個花花世界,又突然擁有了巨額財富,想不變都難,我給他寫了很多信,他都懶得回,我怒不可遏,把他送給我的東西全都退回,又向他索要我送給他的君子蘭,作為割袍斷義永遠絕交的象征,這回他倒是有反應了,托人把君子蘭送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