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降額頭上汗珠滾滾墜落。
他依稀記起幽州那名叫做賀海心的學生遞交的文書之中有提及數條他們馬上想要著手拆除改造的街巷作為案例。
其中如何補償拆戶,人員如何安置,修建由誰承接,如何墊資,房屋何時竣工,如何分配,甚至房屋質量如何保證等等諸多細節都有提及。
他對其中有些環節并不是很懂,只是可以肯定既然那些上官都要拍那顧十五的馬屁,那落實起來應該不難。
然而他也并未用心記住那些環節,因為只是想到獨掌霸市這一條,他心中就已經否決。
長安城里最多奸商。
這些奸商很容易在一開始的生意之中選擇薄利獲得口碑,然而之后若是疏于監管,這些奸商將會在各個環節顯示出極度的貪婪。
開口容易收口難,他只覺得攀附權勢,提出這種方案的人內心就貪婪,他心中既已直接否決,這些作為案例的方案上的街巷名字,他自然不會看在眼里。
老人一看此時楊降的模樣就知道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他便冷笑了一聲,道:“楊租庸使,你自詡是好官,但長安城這么大,便是在你轄區之中,你依舊有沒走過的地方。你記住了,我們這條巷子叫做亂水巷。”
“我們這巷子去就像是無數條亂流在道間亂竄。”
老人看著他接著道,“但對于我們而言,這也不算什么大問題,原本我們這條巷子里住的也都是些幫皮匠打下手的幫工。不過具體干的是什么事情,楊租庸使你肯定又不知道。”
楊降此時心中怒火已經消失,他覺得冤屈,但只覺得這名老人談吐不俗,可能讀過書,應該講得明白道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問道,“老先生請說。”
老人并未因為他顯示出禮貌而態度變好,接著冷笑道,“現今的大唐,乃是盛世,但打仗最花錢,我們前線邊軍每年都需要增補大量皮甲。結實的皮甲不僅可以護住要害,而且可以御寒,只是一具皮甲的價值就可以讓一戶尋常人家開銷半年,我大唐哪怕再有錢,也不可能全用新甲。所以每年各地邊軍都會將殘甲和無法起到作用的舊甲運送至一些可以修補翻新的大城,我們這個巷子里的人,有大半都在外面奔波,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地那種修補翻新皮甲的地方干活。”
楊降心知這種外地奔波的活計必定辛苦,但他平時除了公事之外極少和人交流,所以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目光冰冷的老人卻似乎已經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若只是奔波辛苦也就算了,外地干活,酬勞不高,一年到頭原本也節省不下多少錢,而且這翻新和修補舊甲,需要好多道工序,其中有兩道便是要用特制的藥水泡制皮甲,常年以往,不管如何防護,雙手雙臂的皮膚便經常潰爛,年紀略大便干不了重活,而且雙手十指的骨頭關節都會有所變形。”
“楊租庸使,你隨我來。”
老人也不再看楊降的臉色變化,只是隨便走進了前面一個院子。
楊降跟著走了進去,瞬間就是一呆,他看到一名年邁的老婦人和一個五十余歲的男子,都是一臉怨毒的看著他,恨不得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血肉似的。
這名老婦人和那五十余歲的男子,手上都纏著藥布,即便如此,都可以看得出兩人雙手關節有些腫大且扭曲,而且雙手的血肉都有些潰爛,散發出一種藥物都遮擋不住的腐臭氣味。
這兩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在糊風箏,他們的身前放著一個放著漿糊的木盆,身邊是一些未完工或是已完工的風箏。
“我們這亂水巷,過了五十的,至少有一半人都像他們這樣,只能干些這種零散小活維持生計,官家也并不為他們之前的工作而提供什么補償,甚至現在那些官家都繞著這巷子走,生怕被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