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深吸了一口氣,也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用一種極為復雜的目光看著楊降,慢慢的說道,“我們也知道了你母親到了要用藥的時候買不到藥,但是楊租庸使,整個長安就只有你有母親么?我們這條巷子里,很多人的孝心不比你差,但是他們根本不給母親買藥,因為他們根本買不起!他們能做的,只能保證他們的母親不被餓死!”
楊降身體一震,他胸口仿佛被大石錘了一下。
老人看著面色驟然蒼白的楊降,緩緩說道,“楊租庸使,我們巷子里很多像他們這樣的人,他們每天都會承受比你母親更多的痛苦,但他們會去罵醫館么?楊租庸使,我知道你是真心想為大唐出力,你有你的為官之道,但他們這些人,他們就沒有為大唐出過力嗎?他們制的甲胄,為我大唐節省了多少錢,救了多少邊關將士的性命,為什么他們就不配買藥,不配住不漏雨的屋子?”
楊降臉色越發蒼白,但他的雙手卻緊緊握拳,他看著這名老人,咬牙道,“此地的情況我已經清楚了,但為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商人以此來逼迫官家做事,但我想說的是,有些事情交給一些商戶去做,看似你們得到了好處,但今后可能受損失的人就更大。”
老人笑了起來。
他哈哈大笑,“楊租庸使,你說這些話之前,能否拋下你的成見,先看看清楚那份文書上的所有內容?若是你心中有這樣的擔憂,你先想辦法制定后繼監管措施再說,你因為你心中的一絲擔心和你所謂的為官之道,便沒來由的全盤否定?你說為官沒那么容易,那是你覺得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做了官?”
楊降呼吸又是一頓,此時跟在身后的二三十人之中已經有人忍不住放聲嘲笑,“你連劉老都不認識,劉老做官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
若換了其他官員,此時恐怕要先問一下這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做過什么官,但被這些人一嘲笑,楊降渾身的熱血都涌到了臉上。
“別人怎么為官是別人的事,我楊降為官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問心無愧!”
他毫不畏懼的轉身看著那些嘲笑的人,憤怒道,“我為官這么多年,未貪墨一個銅子,我且問你們一句,不管這人出發點到底如何,以這樣的手段逼迫我,難道品行端正么?”
他這聲色俱厲,一時間嘲諷的那幾人倒是被他呵斥得不敢出聲。
但也就在此時,那名在糊著風箏的老婦人停下了手,卻是看著楊降說道,“這位當官的,我這老婦人沒讀過書,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斗膽問你一句,品行端正不端正,是自己說說的,還是聽一個人說,還是要大家伙說的才算?”
楊降一愣,旋即道,“一個人的品行如何,自然由全長安的人來評斷,不是由自個說,也不是由幾個人就能斷定。”
那名老婦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憎惡,看著楊降道,“那這位當官的,你倒是說說,長安說你品行好的人多,還是說要拆了這里給我們建新屋子的那人好的人多?”
楊降愣住。
老婦人抬起雙手,讓楊降看清楚自己的手,同時恨道,“這位當官的,我看你再說就又只會說你問心無愧,你這樣的人,從這里離開之后,問心要是真的無愧,那你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覺著你的道理對又有什么用?你的道理再對,別說能給我們換兩間不漏雨的屋子,能給我們換兩晚藥湯,換一塊肉吃嗎?”
楊降腦海之中嗡嗡作響。
他想要反駁,但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老婦人卻已經又嘲笑道,“而且長安說那個人好的無數,為什么偏偏你就覺得你能比他好?你如果足夠有用,在長安呆了這么多年,那應該給長安人辦成了無數好事,那應該整個長安的人都在說你好了啊。”
楊降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胸口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