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老爺。京里傳來的急信,旨意已下,怕是已在路上了。”
盧遠道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林浩…此人油鹽不進,是個麻煩。他若真沿著運河一路查下來…雖賬目無礙,但底下那些蠢貨難免露出馬腳…”他沉吟片刻,“立刻傳話下去,所有‘新漕捐’暫緩征收!各地糧倉,嚴查米質,絕不許再有陳米入庫!還有,之前鬧事的那幾個纖夫頭領的家眷…給足撫恤銀,讓他們閉嘴!務必在林浩到來之前,把所有首尾給本部堂處理干凈!”
“是,老爺!”老者連忙應下,匆匆離去。
盧遠道獨自留在書房內,踱步至窗前,望著窗外運河上往來的舟楫,眼神閃爍不定。皇帝陛下新政如火,審計司如同懸頂利劍,此刻又派來林浩…是例行巡查,還是…沖著自己來的?他自問上任后手段隱蔽,賬目完美,應當無懈可擊…但為何,心中總有一絲莫名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絲悸動。無論如何,必須穩住。只要撐過這陣風頭…
……
然而,盧遠道絕不會想到,就在他嚴令手下抹平痕跡的同時,一支精干的審計司小隊,已化裝成核查舊賬的戶部書吏,悄無聲息地進駐了淮安府庫。另一支,則偽裝成收購土產的商賈,深入運河沿岸的村落市井。
而更遠處,一隊風塵仆仆、眼神銳利如鷹的“老商賈”,正沿著纖夫拉纖的艱難水道,沉默地行走著……
運河畔,夕陽如血,將渾濁的河面染上一層凄涼的橘紅。一隊由北庭老兵喬裝的老商賈,牽著幾匹馱著廉價貨物的瘦馬,沿著泥濘的纖道沉默前行。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與汗水的酸腐味。遠處,沉重的號子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斷斷續續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疲憊與絕望。
領隊的老兵姓韓,曾是李敢麾下的斥候隊正,臉上刀疤縱橫,眼神卻銳利如鷹。他抬手示意隊伍放緩腳步,目光投向河面。
只見一艘巨大的漕船,吃水極深,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山,正逆流緩緩而上。船頭甲板上,幾名身著綢衫的稅吏和漕丁抱臂而立,神色倨傲,甚至帶著幾分戲謔。而真正推動這龐然大物前行的,是岸邊上百名幾乎赤身裸體的纖夫!
他們古銅色的脊背被夕陽灼烤得油亮,深深勒進皮肉里的粗糙纖繩幾乎與他們的身體融為一體。每個人都在拼命向前傾著身體,雙腿因極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濘的河灘,又艱難拔出。汗水如同溪流般從他們剃光的頭頂、凹陷的臉頰、嶙峋的肋骨間淌下,滴落在滾燙的土地上,瞬間蒸發。
“嘿——呦!嘿——呦!”
號子聲嘶啞破碎,不成調子,更像是一種從肺腑中擠壓出的、瀕死的喘息。他們的眼神大多空洞麻木,仿佛靈魂早已被無盡的苦役榨干,只剩下機械般掙扎的軀殼。
韓隊正的目光死死盯住纖繩。那并非結實的麻繩,而是由無數股破舊繩索胡亂拼接而成,磨損嚴重,處處是毛刺和裂口。可以想見,一旦崩斷,那巨大的反彈力足以將人抽得骨斷筋折。
“老哥,歇歇腳,討碗水喝。”韓隊正走上前,操著生硬的當地口音,向一名坐在不遠處河堤上、抽著旱煙的老者搭話。那老者衣衫襤褸,眼神渾濁,腳邊放著一只破舊的木桶和幾個豁口的碗,似是給纖夫送水的。
老者抬眼看了看他們,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又很快被麻木取代。他努了努嘴,示意木桶。
一名老兵舀了碗水,遞給韓隊正。水很渾濁,帶著一股土腥味。
“謝老哥。”韓隊正灌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道,“這船…看著真沉啊。拉一趟,能得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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