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中都事變,仆散安貞是親歷者之一,深知那一夜前后,郭寧手中掌握著升王完顏珣這唯一的帝位候選人,掌握著強行壓制中都的武力。
若郭寧真有野心,他在那時候就能干出駭人聽聞的大事。
可是,郭寧為什么放棄了中都的大好機會,然后跑到山東,開始一路大肆屠戮、重起爐灶
這樣的做法,固然使郭寧擁有了如臂使指的龐大力量,但這與中都事變時近在咫尺的中樞大權,豈能相提并論
烏林答與仿佛猜透了仆散安貞的念頭。
他將另一份文書放回案幾“如今這時候,中樞大權值得甚么朝廷值得甚么宣使,天氣漸寒,蒙古軍又要來了啊。”
這份文書,講述了北京路方向蒙古大將木華黎所部接連異動,恐將匯合成吉思汗所部,再度南下。
毫無疑問,這將是新一場噩夢的開始。
適才仆散安貞便是因此哀嘆說,時間不夠,怕是沒法安穩過元夕。
當時烏林答與乍看這消息,驚得一身冷汗。此會兒他重新拿出這個消息,則使仆散安貞恍然大悟。
去年和前年,蒙古人還要想辦法翻越燕山的重重險隘,才能進入中原。可現在,隨著北京路的易手,蒙古軍和中都城之間只隔了遼西走廊。這點阻礙對蒙古人來說,能算什么
這局面下,中樞大權值得甚么
中都朝廷值得甚么
在中都掌權的人,誰又不是焦頭爛額
郭寧舍棄中都而據山東,是有道理的。在此局勢下,山東也真是一個寶地。而郭寧的想法,也就很容易推測了。
從一開始,這廝就想把大金朝廷抵在對抗蒙古人的前線,而朝廷要竭力應對蒙古,就離不開他從山東輸入的糧秣物資,便不得不對他無數恣意妄為視若無睹。
于是,他就得以從容立足山東,在白地上白手起家,憑空生造出一支如臂使指的嶄新勢力了這個勢力,還一日強似一日
郭寧這廝,明明只是個昌州小卒,怎么就能如此陰險毒辣
“我明白了”仆散安貞喃喃道“可明白了又如何這廝根本就立于不敗之地了啊我哪有與之抗衡的可能”
烏林答與輕聲道“倒也未必沒有機會。”
“怎么講”仆散安貞精神一振“你剛才說,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總不見得是關于郭寧的吾兄究竟何以教我”
仆散安貞骨子里是個倨傲之人,喚人通常都直呼其名,頂多帶個職務,但他又很聰明,這會兒發現烏林答與肚子里恐怕真有貨色,當即便將他抬成了兄長。
暗沉的帳篷里,燈火搖曳,映得烏林答與的面龐陰晴不定。他咧開嘴,露出有點尖利的牙齒,慢慢地輕笑兩聲。
“這年頭,什么都不如手里有兵,治下有民。而要兵要民,最干脆利落的辦法,就是郭寧那般。那么,郭寧能做的,我們為什么不能做”
仆散安貞頓時失望,他搖頭道“郭寧那廝,靠的是潰兵、游民,走的是反賊路數他是要翻天覆地的我怎能做他那些烏林答與,你這話可就”
烏林答與猛然截住話頭
“宣使你靠的,不也只是咱們女真人在河北的猛安謀克嗎河北地界,諸多的胥吏、豪民,于我們來說,不也只是蠹蟲嗎郭寧殺得,我們就殺不得郭寧,區區一個草莽出身的小卒罷了,尚且敢于只看結果,毫無顧忌;宣使你,身為大金的柱石,是女真的貴胄,又為什么要瞻前顧后”
這番話里的殺氣,讓仆散安貞只覺汗毛倒豎。
他倉惶起身,走到中軍帳門處,往外又看了看,然后大步折返回來。
“吾兄,請繼續講,你想怎么做”
“咱們就先從穩固控制的景、冀、獻、清、滄五州開始。這五州之地,泰和年間三十萬戶是有的,如今咱們仔細搜刮,狠狠殺一批蠹蟲,至少能榨出六七萬戶的漢兒”
“然后呢”
“然后,把這六七萬戶盡數派為蔭戶、驅口,賜予田畝,督促耕種,然后分配到猛安謀克軍的將士們手里。這是前所未有的厚賞,將士們的士氣必然大振再然后,以此為基礎不斷擴張復制,也可揀選乣人和漢兒中的善戰者從軍,直到覆蓋河北東西兩路郭寧做的,我們也一樣做;郭寧敢殺人,我們也敢;那么郭寧有的,我們也一樣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