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面對勝利,山東宣撫使司治下百姓的情緒如果是喜出望外,中都百姓的情緒大概只能用劫后余生來形容。
對他們來說,定海軍畢竟是個陌生的勢力,而定海軍的首領郭寧控制中都以后將會如何,又實在難以揣測。連續兩日,城里有十幾處里坊出現殘余的百姓驚恐奔逃,而許多亂兵乃至城里的混混到處流散,又時不時地出來作奸犯科。
張柔和苗道潤再有手段,很多事情難以一蹴而就,而且他兩人也都是聰明人,聚攏舊部之后,主要精力的都放在中都城外,尤其是城北青白口、居庸關等一系列軍事據點的收復和兵員收編上頭。
城里的治安和日常管理,現在大都是陳冉在直接負責,而安定人心的事情,終究要著落在郭寧身上。
城北永平坊。
郭寧第一次到中都時,曾經來過這里,當時是杜時升帶著他從彰義門入來,在這里轉了個彎,去往太極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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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永平坊的規模不小,當間以道路分隔成南北兩個里坊,兩處都是行人摩肩接踵,臨街商鋪熱鬧叫賣,坊里的居民少說也有數千人。
但這會兒,眾人進入里坊的范圍,放眼一片荒涼。坊墻和樓宇倒塌了大半,在廢墟上立起的簡單棚屋又有過火的痕跡,地面上則到處是黑灰和干涸的血。郭寧順著道路繼續往前,連走了百十步,依然沒見有人。
“百姓們何在是逃亡了還沒有回來還是前日晚間,遭蒙古人掃蕩過了”郭寧問道。
尚書左司都事李純甫答道“宣使,此地荒廢不止一日,倒不是前日廝殺的結果。”
“哦”
“去年蒙古軍攻城,守軍拆除里坊建筑,以為滾木礌石。主要拆除的,就是通玄門南面廣源、奉先、甘泉、永平四坊。當時舊居的百姓就已四散。后繼在這里棲身的,主要都是各地流民。今年蒙古軍再度圍城,胥參政為了放糧賑濟,專門清點過各個里坊的丁口,卑職記得,當時記錄,此地有流民一千一百余口,前日里自然逃散了許多。但總還剩下一些,多半是看我們聲勢煊赫,不敢露頭,都躲在棚屋后頭了。”
這李純甫字之純,翰林出身,父親李采當過益都府的治中,本人則是胥鼎一系的干將。這兩天,胥鼎自己雖不出面,卻派了幾個得力手下幫著郭寧整頓城中秩序。
胥鼎自己是漢臣中非常重視實務之人,這才連續兩次在蒙古圍城的時候主持城中的庶務。他這一派系的人大都如此,而李純甫的表現尤為干濟。
聽他這般說來,郭寧想了想,道“還是得親眼看看才好。”
李純甫隨行還帶了幾個小吏,他轉頭吩咐了兩句,兩名小吏當先轉入一道崎區岔路。
“宣使”
“走吧。”郭寧輕扯韁繩,跟著就進去。
中都的荒殘,和戰場上尸體枕藉的情形還不一樣。分明還能看到一點舊日繁華的痕跡,卻又只剩下成片坍塌的窩棚,讓人感覺格外凄涼。
兩個小吏走了半晌,指著前頭一片黑漆漆的廢墟“宣使,那片應當有人。”
郭寧瞇著眼睛反復看看,全沒發現人在哪里。
李純甫使了眼色,小吏上去直接搖晃木板。只見磚瓦碎片和灰塵簌簌落下,一具被燒塌的房梁底下,有小孩兒推開木板,伸頭出來看看。小孩兒大概才三四歲,又矮又瘦,手腳都似蘆柴;他光著膀子,能看到兩排瘦骨嶙峋,肚子卻凸得很高,腦袋也顯得大。
乍一伸頭出來,他的視線被陽光晃的迷湖,揉了兩下,才發現眼前聚集了大隊人馬,嚇得哇哇叫了兩聲,往廢墟堆里又鉆。
郭寧撥馬過去,輕舒長臂,揪著那小娃兒的后脖頸,將他拎了起來。待要和顏悅色地問兩句,卻聞到他身上一股臭氣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