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疏拔刀看看涂抹黑漆的刀身。
“黑韃野性難馴,雖然投降,又不甘心徹底失去對部落的控制,想要和我們討價還價,乃至把我們當作可利用的傻子。元帥早就說過,真心誠意合作的,高官厚祿奉上;心懷惡意的,也不妨殺雞儆猴。至于盧五四,我本來倒是有心要提拔他”
葛青疏收刀回鞘“想死想活,看他自己”
營帳中將士們輕悄悄準備的同時,盧五四迷迷瞪瞪地往外走,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這么看。
葛青疏等人畢竟身處蒙古人的營地里,而蒙古人又本是定海軍的死敵,所以隊伍里的將士們全都外松內緊,睡覺時都單獨睜一只眼。但盧五四在蒙古人眼皮底下生活了好些年,說他扭曲也好,說他卑微也好,這確確實實是他熟悉的環境,所以他真睡熟了,也真是被尿憋醒。
天空的月色皎潔,盧五四慢吞吞數百個蒙古包在月色之下,猶如一只只蹲伏著的怪獸。小隊的托落赤也就是巡邏騎兵在營地內外慢慢地經過,馬匹偶爾咴咴地叫兩聲,引起咩咩的羊叫或者汪汪的狗叫。
拉克申的這個千戶,不屬于蒙古國建國時的九十五千戶,而是后來陸陸續續新編的。部落內部的族人有蔑兒乞部的流散之人,也有少量汪古部的白韃。
蔑兒乞部和汪古部,都是和界壕沿線女真人往來甚多的部落,所以這個千戶扎營的方法也和高原上面朝東南,再密布托落赤輪番警戒的套路不同,而有點類似早年女真人的習慣。也就是以各個百夫長錯落布置的主帳為圓心,用約束牛馬的皮絳拉成大環,一個個大環彼此套疊,形成疏密相間的大營。
這種營地落在外人眼里,沒什么規律可言,夜里很容易迷路。但盧五四卻早就走慣了,他曾經有兩年的時間,是經常深夜往來營地的,所以對扎營的規制、尋哨的路線全都爛熟于心。
他眼睛都不大睜,就打了兩個彎,繞過火鋪和柵欄,站到一蓬深草旁邊,放了通水。
正束著腰帶,打算回帳篷去,忽聽得身后有腳步響起。
是皮靴踏地的聲音,是蒙古人。
盧五四現在可不是蒙古人的奴隸了,而是定海軍軍官的隨員,千戶老爺邀請來的客人,但過去數年的規訓與懲罰,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使他下意識地往后一閃,把身影縮在了暗處。
幾個蒙古人按著腰刀,并肩走過。
他們都披著羊皮襖子,身上一股濃烈的羊膻味道,頭頂無數小辮油浸浸的。盧五四一度很習慣這種模樣,這會兒卻忽然覺得有點不習慣了,他往陰影深處藏了藏,屏住呼吸。
只聽一個體格粗壯的蒙古人道“回去就收拾行李吧,說不定明天一早就得走。”
另一人道“各部都在準備了。”
先前說話之人道“本來成吉思汗到處屠殺,搞得草原東面各部大亂。咱們才不得不逃到南面,靠著定海軍的勢力給自家打氣。現在大汗一門心思要往西征伐,咱們的難處忽然就不存在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急著南下,以至于現在尷尬。這破事,真叫人后悔啊”
“也沒什么好后悔的,南下一次,固然交出了許多奴隸,卻也換來了糧食物資。奴隸這種東西,草原上哪里抓不到咱們如果能回到北面,再吞并幾個小部,回頭就能拿著他們,問定海軍要更多。”
“所以千戶說,一定要小心保密,不能叫定海軍那邊知道消息。他們如果知道大汗西去,草原上沒了強大部落鎮壓,沒準就要自家提兵北上,那就沒我們的好處啦”
幾人慢慢走著,彼此議論,無非是在盤算,既然大汗要遠征,咱們是從定海軍手里撈些糧食武器再走;還是抓緊時間北上,先占一大片草場,收攏一大群人,造成既成事實。說來說去,又都覺得,還是聽千戶的安排。
說了一通之后,一行人繞到柵欄轉彎處去了。
忽然有人問道“那些定海軍的使者怎么辦”
幾人同時轉頭,眺望盧五四來處的大帳,使得盧五四的心頭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