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個時辰再說。千戶的意思是,如果他們識相,就帶了一起走,當作人質。到了昂吉濼以后,再放不遲。”
“如果他們不識相呢”
體格粗壯的蒙古人嘿嘿笑道“總不能讓他們礙事真要不成,只能盡數斬殺,回頭推說不服草原水土病死,多送一批奴隸補償,客客氣氣向定海軍賣個好,也就罷了。實在不行,咱們再砍幾個蒙古人的腦袋去賠罪,還能怎樣”
盧五四勐地打了個激靈,渾身發冷。
那些蒙古人說什么大汗西征的事,盧五四沒太聽懂。以他的見識,也沒法把前兩天郭元帥就在縉山城里,乃至另有貴人來訪的事,和這些蒙古人談論的聯系到一處。
但有一點,他是很明白的。
他到縉山城沒幾天,卻已經見識到了定海軍將士們那種無所畏懼的性格。他熟悉的每一個軍官和士卒,無不是剛強勇烈。別人不談,那個葛青疏就絕對不會向人服軟,更別說是向蒙古人屈膝了。
也就是說,如果拉克申千戶想要做什么,一定會和使者沖突,會導致死傷。
那些將要被殺死的人,不是無關的人。
他們是那個定海軍郭元帥的部下,是過去兩天里,給我發放食物的人是帶我去射獵游玩,分了我兩只肥雞的人是給我暖和衣服的人是答應了將要給所有的奴隸分配田地,讓大家能重新過上好日子的人
盧五四撫著自家的胸口,藉以平緩呼吸,腦海中急促的念頭閃過得趕緊回去通知葛青疏他們得讓他們趕緊走
葛青疏他們住著的氈帳,位于整座營地的西南角。如果往南走,繞過兩座火鋪和一道柵欄,就能到馬廄。只要奪了馬,至少有四成,不,有三成或者兩成的把握,能夠脫身
想到這里,盧五四勐地竄了出來,箭步跨過道路,閃到對面的氈帳后頭。因為變化了角度,他忽然又聽到那幾個蒙古人漸漸走遠時討論的話題。
“不過,手頭少了漢兒奴隸,很多雜事粗活兒沒人做了,總是麻煩。”
“沒辦法的,定海軍要在漠南山后立足,最看重的就是人。咱們不交出人來,也就沒有南下的可能。但是,拉克申千戶昨天和我商議過了,回到草原之后,要盡快和白水泊那邊脫脫憐人聯系上,咱們派出精干人手,去豐州、凈州、東勝州一帶狠殺一通,把當地的漢兒全都擄到草原,怎也能彌補損失了”
“哈哈,原來如此。千戶的這個主意很是英明白水泊往西一路,我很熟悉。到時候我帶人去”
這些話語入耳,盧五四手指都在顫抖,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就是東勝州那邊,大金國西南招討司下屬的民戶出身。因為蒙古軍近年來用兵的方向主要在東面,所以他很少聽說過家鄉的事情,卻不曾想這回聽到,是蒙古人又要擄掠。
身為泰和末年因為不堪朝廷凌迫而逃亡草原之人,他本來應該不在乎這些。他甚至一向認為,在草原上的生活固然悲慘;比起大金國的治下,卻未必差到哪里去。
但就在這幾天里,盧五四的想法變了很多。
他開始覺得,人可以不做奴隸,人也可以不被刀劍威逼著背井離鄉,人更不應該被當作牲畜或者某種其它的東西。
他開始覺得,摧毀他的一切,殺死他的親卷家人的,固然是大金朝廷。像拉克申千戶之類擄掠漢兒、苛待漢兒的,也一樣是仇人。現在,這個拉克申不僅要從定海軍的治下逃走,還要繼續去擄掠人丁,還要把東勝州的許多人都當作奴隸
盧五四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想到自己因為眉目俊俏而被拉克申看中,當上所謂那可兒的經歷。想到拉克申千戶渾身油膩松弛的皮膚和臭烘烘的嘴,想到了像腐爛咸魚一樣的味道,想到了自己的痛苦呻吟。
很多事情,他已經習慣了,不在乎了,麻木了,但來到縉山城僅僅幾天時間,他感覺到了身為人的尊嚴,于是就忽然回憶起了那些不作為人的,可怕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