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亮彎下腰,抽出彎刀,把尸體的皮袍割開。皮袍底下,是頗顯精致的內袍,形制是與中原相似的圓領窄袖。
自從蒙古崛起,草原和中原之間的戰事就從無停歇,兩邊的人們往來廝殺,彼此都殺得熟悉了。如張平亮等輩,看一眼某人身上的蛛絲馬跡,就能認出此人是什么族類,或者不屬于什么族類。
便如這種圓領窄袖的內袍,還有這種正正經經的穿法,都不是蒙古人會有的。
再割開內衣露出胸膛和手臂,可見此人的皮膚甚是白皙,而且身上雖有老繭和傷痕,卻少有皮膚皸裂的大片痕跡。
蒙古人的整個族群全都是牧民,其堅韌耐勞的性格,來自于長年累月地吃苦。他們放牧時不是經受暴曬就是風霜雪雨,身上又常沾染各種皮膚病,導致皮肉反復破損再愈合,產生的瘢痕層層疊疊,粗糙得嚇人。與其說是人的皮膚,不如說是獸皮或老樹皮。
蒙古貴族也好不了多少,他們或許少經風雨,但因為蒙古人的風俗,幾乎是一輩子不洗澡的,也不洗衣服。他們又免不了和牧畜打交道,所以身上的污垢層層堆積,味道沒法用言語形容。
但眼前這些人不同。
張平亮蹲下身,再看看這人的雙手。
這雙手因為長年累月握持馬鞭和武器的緣故,虎口有明顯的老繭,但五指的指甲修剪過,很短,而且沒有蒙古人常見的手指受寒變形和指甲綻裂。
很顯然,這些斥候來自于一個生活風俗和蒙古人全然不同的部族,而且這個部族具備相當的文明,非是野獸。
另一名騎士用刀尖撥弄著死者的衣袍和隨身物品,忽然咦了一聲:「你們看。」
被他用刀挑出來的,是快陳舊的木牌。木牌上本來應有金屬鑲嵌成的文字,但因時間久遠,金屬全都剝落了,只留下分辨不清的凹痕和木牌邊緣若隱若現的紋樣。
「這是什么玩意兒?」張平亮問道。
「嘶……好像是契丹人的走馬長牌。」
那騎士遲疑地道:「我家祖上是大遼的射糧軍,后來在大金又成了邊疆的驅軍……幾代人都熟悉契丹人的風俗,是以能認得。但契丹人的東西,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們也不是契丹人啊?」
契丹人雖是異族,但和漢人幾百年來共同居住通婚,長相和血統幾乎分辨不出了。契丹人本身的文明也早就融入漢人之中。這些人的衣著長相,可絕對沒有半點契丹人的樣子。
「這些人是花剌子模的貴族罷!」
張平亮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此番蒙古人來襲,挾裹了西域諸多大國的降眾。軍府各方面早就事前做了通報,務求讓將士們提高警惕。按照軍府的說法,西域有大國曰花剌子模,而花剌子模又曾攻滅了契丹人余部在西域重建的遼國,吸收了許多遼國的習俗。
估摸著,這騎士的祖上曾效力于西遼,得到了證明官宦身份的牌符,然后被當做傳家寶,一代代傳了下來,直到主人喪命于此。
張平亮抬腳把尸體踢翻,咒罵道:「這一代代的,先做遼人的狗,又作花剌子模的狗,再做蒙古人的狗,有甚么意思,還不如死了的好。」
說到這里,他忽然愣了下,站住不動了。
過了半晌,張平亮指了指那認出牌符的騎士:「你不必繼續出哨了。帶兩個人,再帶著牌符,回去稟報。」
「稟報什么?」那騎士皺眉問道:「路程走了還沒到一半,沒見著蒙古人的大隊人馬,也沒打探到什么消息……光是宰了幾個蒙古斥候,也值得專門回去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