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這是老爺子看到了孫女兒來看自己,心里高興,想要抬起手來摸摸孫女的腦袋。
而不遠處的小女孩看到爺爺的手掌抬起來,也第一時間跑了過來。
謝治看見小女孩臉上升起笑容,那種笑容一眼看上去便可愛而純凈,即便謝治從未有過女兒,在這一刻也覺得,倘若有這么一個懂事又乖巧的女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老爺子的手掌緩緩落到小女孩的頭上。
謝治的嘴里發出“嗬嗬”的氣聲,謝治知道,這是老爺子心情愉悅,不由自主地想要說些什么。
只可惜,喉管切除以后,確實只能發出“嗬嗬”的氣聲了。
老爺子的手掌緩緩摸著小女孩的腦袋。
謝治能夠感覺到,此時的自己,眼神里一定充滿柔光。
小女孩被爺爺摸著腦袋,臉上帶著笑容緩緩地抬起腦袋來,開口說話。
小女孩的聲音和他的面容一樣甜美,即便她的面容都被柔和的月光籠罩著,無法看清,但謝治能夠感覺到,那一定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爺爺”
小女孩的聲音傳到謝治的耳朵里,謝治感覺自己的骨頭都酥了。
但緊接著,小女孩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渾身上下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爺爺你快點死好不好呀”
“爺爺你快點死好不好呀”
“爺爺你快點死好不好呀”
明明只是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瞬間炸響
明明只有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卻像是無限增殖的病毒,只一個瞬間,就從一句,變成了三句,五句,千千萬萬句
它們擠在這個重癥監護室里,擁擠,濃密,厚重無法躲避
又像千千萬萬把突然出現的屠刀
每一朵屠刀上都開滿笑臉和鮮花
泡泡,碎了。
小女孩臉上的笑容依舊還在璀璨,但甜美的笑容卻仿佛固定死在臉上的微笑面具,而那凝固的笑容之上,則變成了充滿黑氣的一道涂鴉
那道涂鴉,就好像是用黑色的蠟筆在紙上作畫,蠟筆的痕跡涂滿小人的整張臉一般,凌亂,紛雜,毫無規律可言
“爺爺,媽媽下午接我放學還和我說,說爺爺你總是不死,明明得了癌癥,但每一次都能挺下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去死”
“爺爺,我還聽到爸爸和徐阿姨晚上偷偷說呢,說爺爺你老是影響他的計劃,他因為身份關系又必須要用最好的資源來救你,最近的選舉他也不太順利呢”
“爺爺”
“爺爺”
“爺爺”
謝治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僵,而在他眼前,在他病床之前,那可愛甜美的碎花洋裙女孩兒,此刻卻像是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她的頭顱消失了,嘴巴以上的部分,都變成了漆黑的涂鴉
而即便如此,女孩兒的嘴巴還張合著,不斷地張合
漆黑的涂鴉越來越多,從涂鴉里還擴散出無數根黑色的線段來,那些線段飛向病房的四面八方,仿佛燒得通紅的烙鐵,只一瞬間就把整個病房燙出數十個同樣不斷擴大的黑色孔洞來
“爺爺”
“爺爺”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