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節帥放心。”
馬待封拱手行禮告退。
等他走后,方重勇長嘆一聲,在書房里踱步,思考西北的民生問題。
大唐在河西乃至西域,本質上需要運行屯墾殖民模式,民即是軍,軍亦是民。在帝國衰落時,這樣的結構可以最大程度爭取戰略緩沖。
為了對抗沙漠化的惡劣自然環境,為了維持灌溉體系,為了對抗人數占優勢的草原民族軍事壓力,漢民需要摒棄小農經濟模式,進入集體所有制模式。
以“戍堡”為單位,進行軍事殖民擴張。每到一地,就殺掉或者驅趕原住民,讓內地的漢民遷徙至此。漢代以來經略西域,中原政權就一直是這么玩的。
一個戍堡也是一支小規模的軍隊,同時還是一個同吃同住,互幫互助的集體農莊。貨幣這玩意,在這樣的模式下不好使。
在絲綢之路興盛以前,很多時候這就是西北漢民的常態組織模式。只是當事人和當權者,處于后知后覺的狀態。還沒有總結出理論,也無法長期維持,更沒有細心研究利弊。
更要命的是,西北過于軍事化,會導致邊疆關系緊張,無故耗費國力。
絲綢之路的繁榮,改變了這種運作模式。而絲路繁榮秘訣,就在于商品經濟與自由貿易。到這一步,大唐可就不能說移民到一處,就把那里西域的原住民殺死或趕走了。實際上國力也不允許這么玩。
自開元以來,河西乃至大唐所控制的西域,就是在努力發展商品經濟,并因此而繁榮。
武威、敦煌、張掖等地,莫不如此。商品經濟的繁榮,極大加強了大唐在西北的控制力與向心力。這里的城旁部落,對于大唐的忠誠度,比幽州那邊高了幾個數量級。
比起單純的移民和軍屯,這種開邊模式無疑成本要小很多。
到底是要繁榮,還是要邊疆安全,或者是殖民開邊形成永久性的基本盤。這些選項有時候可以同時都要,但很多時候是非此即彼,只能選一個。
有舍有得,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不存在什么萬全之策。
目前大唐的制度,還是以民族團結為主流,以絲綢之路為依托發展商品經濟,來加強對西域的控制。
西域的漢民數量并不多,也不是靠鐵血而殘酷的軍事開邊和殖民屯墾來穩固局面。
大唐朝廷和唐軍是靠著“有錢大家一起賺”的模式,靠著商業繁榮和輸出絲綢,來維持大唐在西域的主導地位。
然而這種模式也有缺陷,一旦大唐國力不濟,丟失西域丟失河西乃是必然。發展軍屯模式,可以垮得稍微慢一點。
無論基哥的出發點是什么,方重勇既然被朝廷任命為西域經略大使,那他就不能成為一個混日子的官僚。大唐如何穩固河西乃至西域的局面,是他的必修課。
方重勇覺得投筆從戎的班超,尚且能維持“犯強漢者者雖遠必誅”數十年。他這個有著千年見識,擁有無數前人試錯教訓的后來者,又怎么能一直茍且呢
可是在其位謀其事,這話說起來簡單,然而真正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便感覺肩頭重擔何止萬斤,壓得他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方重勇那因為熬夜而紅腫的眼睛,死死盯著墻上掛著的巨幅西域地圖。
唐高宗時期建立的“波斯都護府”,如今已經是阿拉伯人的地盤,具體來說,便是黑衣大食。
力有不逮便是如此,哪怕曾經間接統治過,一旦力量稍有衰退便會丟失。這是大唐所面臨的現實環境,非人力可以扭轉。
面對這些困難,方重勇也只能選擇“有所為有所不為”。
ys在西域傳播的第一個大高潮,如今已經是蓄勢待發,只等大唐勢力衰退。
這個趨勢目前來看是很難被打斷的。阿拉伯文明的迸發,是別人的內因在發揮作用,外部環境的影響為輔。也就是孫子兵法里所說的“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歷史上大唐的勢力退出西域后,又先后出現了吐蕃、大遼、西夏、西遼等防火墻,避免了當時羸弱的中原全盤ys宗教化。
蔥嶺以西的西域諸國,是對抗阿拉伯入侵的第一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