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年的年景又不好,還是顆粒無收。岑判官自然是沒錢還,又不敢忤逆官府的權威,便只好把兒女抵押給官府。
然而對某這個州刺史來說,府庫里的財帛那都是有數的,虧空了就要拿官帽頂罪。所以某只需要岑判官還錢而已。某家中有不少奴仆,也并不需要岑判官賣兒賣女啊。
所以岑判官最后還是得把兒女賣給本地大戶,得來的錢,用來還官府的賬。
雖然某知道這些事,但作為州刺史,借貸給你的錢是朝廷的,不是某自己的。某就是想拖延,那也沒法拖延,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重勇微笑問道,喝了一口茶水。
岑參不說話了,因為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常見,自耕農沒有任何抵御天災的風險,就更別提人禍了。
他從方重勇說的問題就知道,這位對于地方政務非常熟悉。對方現在能干到河西節度使的官職,起碼一大半都是靠著自己的能力與見識。
從剛才那番話便可以得知一個普通的地方官員,哪怕是想幫這些自耕農,也是冒著巨大的風險,最后還很有可能吃力不討好。
而官府一旦介入民間借貸,萬一遇到天災人禍,出現財政虧空誰來補足
借出去十貫錢收不回來,那么就要從別處去補回來,甚至要在別處多收十貫的稅
要不然,這錢總不能說讓天子出吧
在封建時代,地方官府哪怕不腐敗,哪怕不跟地方大族沆瀣一氣,他們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
價值十貫的絹帛,需要人去織布;而十貫的銅錢,則需要銅去鑄造,需要燒掉大量木柴去冶煉。
這些損失,誰能補齊靠那個破產的農民嗎
“所以轉了一圈,官府實際上什么也做不了,對么”
岑參苦笑道。
方重勇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插嘴。
“那么某再換個說法。”
方重勇又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子。
“某這個州刺史,印了十貫交子借給岑判官。還是一樣,今年遇到天災,顆粒無收,這十貫交子等于打水漂了。
一年之期已到,現在官府要去找你收債了,某這個州刺史應該怎么辦呢”
方重勇反問道。
岑參想了想,總感覺好像被一層紗布遮住眼睛了一樣。這個問題跟上一個很像,但卻又不完全相同。
“朝廷可以再印一張交子,讓某以官府的名義,將這張交子再借給岑判官,讓你渡過今年的難關。今后你家要分五年,將欠下的兩張十貫交子還清。
雖然這樣依舊不能立刻救岑判官一家于水火,起碼給了你活下去的希望。這樣岑判官就不會在賣兒賣女也無法脫困的情況下,拿起鋤頭去當盜匪了。
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重勇從懷里掏出岑參之前遞給自己的那張價值十絹的交子,在對方面前晃了晃說道。
“可是之前印的那一張”
岑參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這交子雖然可以印,但要印多少,卻又不好說。
方重勇剛才說的兩種情況,只有一點細微的差別。然而就是這點差別,卻又有本質上的不同。
方重勇沒有點破,靜靜等待著岑參慢慢思考。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話用在此處非常合適。
沒有交子以前,封建時代的中央政府,是沒有鑄幣權的。
或者說鑄幣權受到了嚴格限制。
全國挖出來多少銅,那就有多少發行錢幣的能力。跟不上市場需求,就只好用可以使用的絹帛為流通物,實際上只能算“以物易物”。并且造成了嚴重的通貨緊縮和一系列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