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河宴看見她眼底的烏青時,還有些詫異。不過他向來不愛談長論短,即便好奇,也沒開口詢問。
他將打濕的手巾蓋在一會要用的泥胎上,另拿了塊毛巾擦干凈雙手后,拿起墨條,開始研墨。
了了一晚沒睡好,困得不行,進了屋就焉兒吧唧地在蒲團上坐下了。
她用下巴杵著書桌,看著他一圈圈的研墨。
小師父長得俊朗,做什么都賞心悅目。
她抬頭瞧了眼裴河宴,忽然想起昨晚夢里的那位僧人。她努力比較了一下,可腦子里似有一塊橡皮擦似的,她每回憶一次,記憶便更淡一些。
她撓了撓頭,目光警惕地將房間打量了一圈“小師父,你在塔里住了這么久,就沒發生一些什么奇怪的事嗎”
裴河宴看了她一眼,不太確定她說的“奇怪的事”是什么“比如”
下巴杵得有些疼,了了用手背墊著,往前挪了挪,壓低了聲神秘兮兮道“我最近老做噩夢。”
裴河宴點點頭,幾乎猜到了她想說些什么,揶揄道“夢見在抄經書,然后哭醒了”
了了差點沒忍住翻了他一個白眼,小師父把她當成什么人了她是這等偷奸耍滑的狡猾之輩嘛
她正想為自己申訴一二時,裴河宴說“今日抄一遍就好,墨用完就回去吧。”
他擱下墨條,將毛筆遞給她。
了了看了眼硯臺,他并沒有加很多水,淺淺的一汪墨,可能一篇還沒寫完,墨就用完了。
她立刻咽下方才想說的話,狗腿般雙手接過毛筆,眼神濕漉漉地沖他笑了笑“雖然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博取同情啊,我是真的做噩夢了。”
她強調了兩次“真的”,生怕裴河宴不信。
他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了了這才作罷,她握好筆,自覺地端正了坐姿“我又夢見自己掉進了火坑里,被火烤得滋滋啦啦的。”她跟聞著了燒烤味似的,聳了聳鼻尖“這塔是不是真的有點邪門啊,比如以前用活人祭祀啊,或者活埋打樁啊之類的。”
她說著說著,在裴河宴看過來的嚴肅目光中,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抿住嘴,默默地噤了聲。
“王塔是南啻的女帝為了宣揚佛法,耗時三年,集當時的所有人力物力建造的佛塔。”裴河宴解釋道“沒有你說的這些猜測。”
了了皺了皺眉,她隱約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聽過看過。
她一安靜,裴河宴也不再說話。
他看了眼沙漏,起身去打坐。
今日塔內格外悶熱,他莫名有些心煩意亂,閉上眼,腦中回蕩的都是了了那句“我又夢見自己掉進了火坑里,被火烤得滋滋啦啦”。
這句話,似經咒一般纏繞在他耳畔。
他仿佛真的看見,她無數次從懸崖上墜落,落入淵底滾燙的火海之中。那炙熱的巖漿卷食而上,她的身影很快沉沒在熾烈的火焰里。
他呼吸微沉,靜不下心,只得睜開眼睛。
迎面一陣熱風,將屋內書本翻得嘩啦作響。
了了驚呼一聲,連忙按住飛起一角的練習紙。
裴河宴循聲望去,她正手忙腳亂,一手按住書本,一手按著蓋在泥胎上的手巾,防止飛落。
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歪著腦袋,討賞似的,笑瞇瞇道“我厲害吧”
他靜靜看了許久。
直到風聲稍歇,他緩緩解下戴在腕上的那串佛骨念珠,對了了說“送給你吧。”
“戴著它,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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