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前半場,大家埋頭吃飯。后半場,覺悟才終于撿回了一些社交禮儀,按流程步驟,先寒暄兩句。
他平時雖總開裴河宴的玩笑,但真當著他的人,還是優先選擇回護裴河宴的顏面。況且,他約了了來是談公事的,有些話點到為止剛剛好,說多了就容易顯得動機不純。
正式談到壁畫前,覺悟無可避免地還是聊到了了致生“我在普寧寺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熟悉。”
了了聞言,下意識看了眼裴河宴。
覺悟捕捉到她的這個眼神,低笑了一聲,解釋道“你父親在梵音寺作畫時,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你和他很像,也是喜歡把畫筆放在隨手就能取到的地方。”
“你和他很像”這句話,了了已經太久沒聽到過了。了致生去世后,再也沒人會把她和老了放在一起比較。
她恍惚了幾秒,才追問道“我爸也這樣嗎”
“你不知道”覺悟反問,這一下連他也下意識地看向了裴河宴。
莫名被注視的裴河宴,猶豫了一下,才回視了了,說“我在是南啻才認識了先生的,所以并不清楚。”
修復壁畫的工序很復雜,但總的來說,是將受到破壞或者自然老化的壁畫加固、清塵、重新拼接、修復邊緣等等,令它重煥生機。這不是一個創作的過程,而是需要十足的耐心與專業能力去支撐的修復工作。
他見到的了致生不是富有創作力的大畫師,而是嚴謹細致、深刻周密的修復師。
裴河宴完全能夠想象了了后來見到的了致生都是什么樣的,他很少再拿起畫筆,哪怕是教學示范或者閑來練筆;他總是伏案寫作,不是在翻查資料,就是在整理論文。而后期受到病痛折磨,他連寫信都成了奢侈又何況是穩定畫筆,重新作畫。
他一直在找機會,想提醒覺悟,不要提起她的父親。可
另一方面,又想摸索試探一下她對談及了致生,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才會默許覺悟提起了致生。
覺悟左邊看看這個,右邊看看那個,接過話題“我那會跟了了現在差不多,剛畢業沒多久,了先生人比較隨和,特別喜歡找我聊天。可能畫畫還是挺寂寞的,他休息時,連寺院里路過的貓都能聊兩句。”
他笑瞇瞇的,臉上俱是懷念的神色。
了了也跟著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一點也未曾達到眼底。
自打上回普寧寺的住持在電話里與她說過老了曾在梵音寺修復過壁畫后,她特意去搜集了一下了致生的信息。
住在墓園山腳下的那幾天,她刻意撇開了所有雜事,專注地將了致生的生平,按年齡和成就整理成了一張時光序。
比如他在二十四歲,娶的連吟枝;又是在翌年的春天,他當了她的爸爸;三十歲,他停職去梵音寺畫壁畫。
同年,他接觸到了壁畫修復,對南啻的壁畫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是那一年,他與連吟枝逐漸爆發爭吵,給日后去南啻遺址修復壁畫埋下了一顆茁壯的種子。
想起那近乎黑暗的一年,她微斂眼神,難掩羨慕道“難怪那半年,我都沒見過他。”
了了的語氣很平靜,對老了的那點想念被她藏在字里行間,幾乎無人發覺。
始終置身事外的人卻忽然側目看了她一眼。
裴河宴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見覺悟還想說什么,他拿起手邊已經被覺悟喝得一滴不剩的玻璃杯,落錘般往他面前一放“喝茶。”
到嘴邊的話被打斷,覺悟皺眉看著空了的玻璃杯,剛想咕咕兩句,裴河宴側過臉,凝視他的目光,沉靜又危險,他沒什么表情的又重復了一遍“喝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