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的左手仍在緩緩平移,右手則為遠處的瓊劃了一個預備拍,同時下巴輕輕往下點,示意安靜的情緒。
第一樂章進入展開部,第一輪展開由長笛重新吹出“鳥鳴動機”,其他木管的“呼吸動機”形成復調對位,音色寧靜悠遠,帶著田園牧歌似的氣質,似狂歡過的生靈暫做休息。
第二輪展開則從引子中“呼吸動機”的下行四度模進開始,同時弦樂再現半音化的低沉暗流,帶著沉思冥想般的意味,圓號在第三輪展開接續吹響“呼吸動機”,這里范寧做了變形,換成了附點節奏的形式,讓原本靜謐的效果帶上了一絲動力感。
“原野主題”的音階元素在第四輪展開出現,逐漸過渡到音響效果最復雜的第五輪展開,此時范寧為眾人展現出了他高超的對位技巧,在弦樂歡快的下行節奏型中,“原野主題”、“呼吸動機”、“鳥鳴動機”形成三重對位,最終形成一團令人心悸的合奏旋風,和聲色彩的戲劇性張力,被不斷交織拉扯,情緒逐漸推到頂點
“咚”
范寧先是雙腳踮起,然后腰部一擰,指揮棒極速搗下,定音鼓和另外幾種打擊樂齊齊砸落,隨后銅管吹出猛烈的三連音“綻放動機”,此前鋪墊的百花齊放的先兆,此時變成了加速鏡頭下的奇觀之景
再現部到來,完整的“原野主題”被大管吹出,長笛和雙簧管再現“鳥鳴主題”,眾人再度回到春日陽光燦爛的原野,于清風、綠浪和花叢中穿梭,最后在載歌載舞的生靈齊聲歌唱中結束第一樂章。
無人出聲,無人移步,亦無人鼓掌,在樂章間休整的十多秒里,廣場上的上千名聽眾遵照了音樂會上的禮節。
夜色已經降臨,廣場上各處的煤氣燈很亮,映照著每位聽眾的臉,他們有人閉著眼睛等待,有人則翹首盼望著聲音再次響起。
還是呼吸動機,只不過在第二樂章換了方向,從下行四度變成了上行四度,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演奏粗獷而用力,富有動力感,引出一支樸實熱烈的舞曲旋律。
很多人發現它竟和第一樂章的“原野主題”有著簡直相同的結構都是前半部分的四度跳進,和后半部分樸實無華的一二三四五音階,但被范寧做了音色和節奏的變形后,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希蘭帶領弦樂組奏出“利安德勒”的三拍子音型,范寧用了那種他覺得最“魔性”的處理方式,將第一拍原本的兩個八分音符又多塞進去了一個音,變成了三連音,這樣熱情的節奏讓聽眾差點跟著忘我地旋轉起來。
圓號獨奏出有些糾結的半音,舞曲來到插部,三拍子由大提琴撥奏,這是“利安德勒”另一種稍緩的呈現方式,小提琴欲言又止地拉出前半句,然后單簧管接住下半句滑落,在優雅中帶有一絲慵懶,被范寧稱為“慵懶主題”。插部的下一個主題則由弦樂展示,有很多變音,富有交流的親切感,被范寧稱為“閑聊主題”。
這兩個音樂形象的塑造,正是來源于范寧對此前鄉村舞會上眾賓客言談舉止的印象,它們被嚴肅音樂的技法加工和發展,重新引出開頭歡快質樸的舞曲,最終鋪展成一幅詩意盎然的田園生活畫卷,令聽眾陶醉其中,悠然神往。
第三樂章開始,范寧暫時收住了手勢,凝然站立,盧持著鼓槌,屏住呼吸,在定音鼓上小心翼翼地來回敲擊,呈現另一鐘似沉重步伐的呼吸動機。
在此背景下,“送葬主題”先是由低音提琴奏出,雖然名為“送葬”,實際上這旋律是范寧從兒歌“雅克兄弟”變形而來,只不過稍稍改動了幾個音,并故意換成了色彩陰郁的小調。
接著,范寧繼續展現了他巧妙的對位寫作技巧,“送葬主題”在各個配器上逐個模仿疊置,大管、大提琴、大號當模仿到中提琴時,雙簧管再次疊加一個“戲謔主題”,全句都是跳進、附點和滑音,充滿嘲諷。
“送葬主題”模仿繼續,圓號、長笛、單簧管、豎琴這首簡單的小調版兒歌,最終形成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卡農,它們與中段一些“感傷風格”的市井小調互相拼接,組成了一首氣氛微妙的“葬禮進行曲”,極盡反諷之能事。
送葬的步伐在定音鼓聲中漸行漸遠,范寧整個人閉眼而立,手上動作近乎停滯,身體就像睡著了一般,這讓觀眾的心情也逐漸走向寧靜。
突然,他雙目圓睜,精光爆射,整個人像是一張繃緊的弓,持著指揮棒的右手如閃電一般劈裂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