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局部構成元素,是歡快的回旋音型,但每個樂句的長呼吸線條卻貫穿三個八度的音域,先沖至頂端,再跌落而下,如此趨勢往復運動。
維亞德林沒有踩踏板,這讓音流的每一處細節都顆粒分明,偏偏音量還很弱,聽起來就像奔流不止、蜿蜒流淌的清澈小溪。
“彈得又快又響不難,但極快且弱卻是高難度偏偏在這整體弱的長句子中,會長還作出了相對漸強和漸弱的效果,更過分的是,他竟然沒有踩踏板。這種炫技方式雖然一點也不咄咄逼人,卻很容易讓人懷疑起自己的演奏水平。”范寧心中暗自想道。
光是這單手演奏的兩個序奏小節出來的聲音,他就感受到了自己手指機能與維亞德林之間的巨大差距。
快速奔騰的背景音流,循著八個音符的低音走向切換和聲,同時維亞德林右手加入,在高音區奏出清脆的,帶有附點節奏型的雙音,猶如小溪撞擊在山石上的水花。
“應是一曲標題音樂的創作,雖然與我的理念相左,但我體會到了極強的畫面感。”洞察力無比敏銳的席林斯大師暗自揣摩著,“嗯,不對,這雙音仍不是旋律,只是溪水濺起的水花形狀與色彩,在維持左手高速跑動和右手清脆擊出的雙音之外,他選擇在織體的中間層次呈現旋律,由右手的大拇指另行彈出,帶著一絲懵懂樸拙的意味,似乎是水中魚兒之類的生靈”
“他手指的音響層次控制力簡直可怕”在場者無一不是能看出門道之人。
一幅小溪奔騰、水花擊石、魚兒暢游的圖景從維亞德林手下徐徐鋪開,在呈示部主題結束后,音樂來到了類似圣詠風格的副部主題。
鋼琴上的圣詠風格,主要是采用旋律與和聲大體整齊的節奏型,來模仿中古時期莊嚴吟唱版的音響效果,維亞德林這里也不例外。
但他極其罕見地組建了音域橫跨大半個鍵盤的,超過十個音符疊置的和弦,這自然無法用雙手同時按下,他選擇的是用左右手交替四次的方式,將每組和弦演奏成波音。
于是聽眾看到了這樣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每當一個旋律音響起之前,維亞德林的雙手會在鍵盤上交替“幾抹”,然后殘影之下,就有十多個按鍵準確地“沉了下去”,最后才落到最高的旋律音上。
偏偏,他的力度仍然保持在舒適的適中層次,由旋律音組成的副部圣詠主題還十分具有歌唱性,造成了一種明明音符速度很快,但聽感卻柔和優雅的動靜結合的效果。
這個副部主題聽眾聽了幾小節后就馬上辨識出來了。
它的確來自一條中古時期的圣詠旋律變形,名字叫做旁圖亞的圣雅寧各向魚兒布道。其描繪的是神圣驕陽教會初代大主教圣雅寧各的一則宗教故事旁圖亞是個地名,大主教長時間站在這兒的溪水邊向魚兒耐心布道,勸它們改變貪生和饞食的本性,圣詠唱詞即布道內容,魚兒們愉快地聆聽布道,然后聽完后繼續各自追逐事物果腹。
聽眾們恍然大悟,難怪維亞德林爵士在演奏前長時間凝視教堂高處,他看的地方,正是一幅以旁圖亞的圣雅寧各向魚兒布道為素材創作的壁畫
展開部從小調版的左手音流開始,時長較短,但包含了快慢與調性對比的四層結構,在這里,維亞德林讓聽眾重新感受到了當年那位傳奇鋼琴家的炫技魅力。
有時他的狀態似乎憂郁,但一旦亢奮起來,火山噴發般的輝煌大和弦、雷云密布般的震音與風馳電掣的華彩樂段便傾瀉而出,整座教堂都陷入嗡鳴的顫抖,他有時砸出似乎要讓琴弦報廢的強音,轉瞬間又飄來迷離而溫柔的旋律,讓人沉湎其中,如醉如癡。
一首完美的奏鳴曲式創作,在簡潔而提綱挈領的再現部總結后宣告結束。
先是描繪壁畫上溪水與魚兒的畫面,初步展示今天的音列,然后將“向魚兒布道”的圣詠旋律與音列素材的和聲完美結合,又在樂曲最具戲劇性的展開部爆發出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火熱激情,維亞德林的種種巧思與輝煌技巧,完美實現了音樂、美術、宗教、文學四者的共鳴,無疑是浪漫主義的精神之典范。
而且作為第一個上去展示的人,維亞德林的構思時間是最少的。
大家既重新覓見了當年那位傳奇鋼琴家的影子,又在被炫技震撼之余,體會到了由藝術家人生沉淀而帶來的無盡哲思。
當熱烈而不浮夸拖沓的掌聲結束后,大師尼曼從參禮席首排起身。
出人意料的,他并沒有走向圣禮臺上的鋼琴,而是在大家的目光中,繞行至側方廊道的樓梯間,緩步邁上通往二樓及更高處的臺階,另有兩名神職人員助手緊緊跟隨其后。
“樓上他要彈管風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