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所說的緊張絕非是場面話。
相比于在指揮臺上帶著一支交響樂團表演,鋼琴獨奏音樂會就像一場孤獨漫長的戰役,處于舞臺聚光燈下的鋼琴家,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百千名聽眾或閉著眼,或拿著譜,或看舞臺,他們將聽到怎樣的音樂,給予怎樣的評價,全靠自己的十根手指。
此時場景亦與音樂會類似,視野余光里的那一眾聆聽者,雖然不如去年學院大禮堂的人數,但卻集合了提歐萊恩造詣最高的一批藝術家。
范寧剛剛在臺下回憶音樂的感覺是順暢的,認為接續不上的片段,到了前一刻總能記起,但現在真正坐在了鋼琴前,面對這首鴻篇巨制的偉大作品,他不知道在接下來那么長的演奏中,是否還能做到這一點。
深呼吸了幾次,坐在鋼琴前的范寧轉頭,凝視著那低音譜表上的八個音符。
自己從來沒有勇氣,在他人面前完整演奏過這部偉大的作品,但它的低音線條今天出現在了這里。
應當為之代言,應當讓世人領略到它的榮光。
沒有什么好膽怯的。
懷著對巴赫朝圣般的虔誠心情,他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
雙手提起,左手3指和右手2指同時輕輕落于兩個g音,拉開了這部曠世之作的序幕。
哥德堡變奏曲,主題詠嘆調,四聲部的復調結構。
指尖下的音樂安靜、神圣、纖塵不染,如同講述一個故事前的開場白,也如同一位指引者,將前來覲見之人引入宏偉壯麗的教堂之門。
“卡休尼契的風格他真的不用浪漫主義語匯進行探討了”早在前4個小節時,三位大師就已察覺。
這位范寧先生采用了從強拍進入的裝飾音奏法,再者左手看似彈的是分解三和弦,其實不然,他的每個音都是保持時值的,并通過同音換指保證了低音線條的連奏性,這說明,他實際上在右手旋律之外,還設置了另外三個獨立的聲部。
這些正是中古音樂時期的特點,或范寧前世巴洛克音樂的特點。
果然,接下來它們開始了不同層次的運動,并點綴著愜意的裝飾音變化,加之樸素清麗的織體,質樸而悠揚的旋律,無一不體現著卡休尼契時代的中古遺風。
“復調音樂太需要理性和書面架構了,他能以這條低音進行為始,即興創作出如此風格純正的中古時期樂曲,不簡單,很不簡單。”80多歲的斯韋林克大師連連點頭。
“以固定低音為發展邏輯的變奏曲,在這一時期的音樂中十分流行這首詠嘆調看似簡單,沒有什么炫技的成分,但每一個音的安排、后續和聲的續寫、聲部與聲部之間的互補搭救全都恰到好處,多一顯得冗贅,少一結構不存。”席林斯大師心中暗自評價道。
32個小節,規整的4個部分,遵循主調g大調屬調d大調平行小調調主調g大調的調性布局,結束句的十六分音符帶著克制的溫柔,讓所有不安與躁動的情緒都得到安然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