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工波列斯正在旁邊大口大口吃著鹽水煮土豆。
這個中年男人的面部肌肉如機械般周期運動著,盡管咀嚼食物的動作未停,但他的憔悴眉頭深深皺起,因為聽到了自己兒子開口問“死了會不會更輕松劃算”。
可隨著小波列斯的講述展開,他表情反而逐漸松弛下來。
只是眼神越來越茫然,進食也變得遲緩了。
“二三十年,五百磅”
沒錯,這就是人一生所有的價值,或結果,或意義。
而且是少年式的充滿希望的樂觀預演每工作14個小時,每工作29天,每工作一年,能賺到接近50磅,而沒有病痛和意外的話,維持生存僅需花費掉其中的30磅,于是等二三十年后
別這么慢,將它拉快一點,從頭直接拉到尾,不就是麗安卡嗎
說得自己都心動了,如果不“一拉到底”,還有極大風險做不到這一點。
似乎有點荒唐
希蘭下意識地朝范寧遞去了求助的眼神,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小波列斯的問題。
范寧眼前似有畫面,那是一天生活內容的場景集合,不算復雜,將它“復制堆砌”成千上萬次,再點綴幾次繁衍生育和衰老病痛,基本生命的雛形就出來了。
非常幸福的一生對比貧民窟內的流民、犯罪分子或濟貧院短工他們有家可歸,有活可干,有家人和食物,不存在朝不保夕一說。
“不是的,其實不是這樣。你用過長的勞作時間僅換得過低的工資,是因為工廠主占有了你過多的剩余價值,你被過高的病痛與意外風險籠罩,也是因為雇主或勾結邪神組織,或沒有盡到基本的保障義務如果你有機會接受更好的教育,并屬于勤學好思的那部分人,在這個工業時代還有不少躋身中產的機會,那樣能體驗更多自我的存在,多活二三十年相比直接死亡,肯定是有區別的。”
這是范寧面對小波列斯茫然的表情,在心中下意識預演出的答案。
但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很快意識到審題錯誤,這位少年問的并不是“為什么會如此”,一系列“如果那么”的假設也對他沒有意義。
且不論這是個非凡力量能被實證生效的舊工業世界
假設,實用主義者提出了某套改良社會的辦法,然后經過踐行,流民、罪犯和貧賤勞工的比例變少了,那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成功回答了這個問題
“嘿,我們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像那樣不幸的人們曾經是50,現在最新的統計結果顯示只有30了,社會上將來還會越來越少的。”
可已經是了,怎么辦
時代的概念離個人的概念太遠。
提問者永遠是那部分的具體的,已處在異化勞動命運道路上的人換言之此類提問的主體根本不是如何“從50到30”,而是每一個具體的“100”該如何。
況且這位少年真的是想知道怎么辦嗎恐怕未必,他也估計自己人生就這樣了,他只是在困惑這一切該如何理解,將人生的勞動收入和再生產消耗換算成一堆凈積蓄,是不是這就意味著死亡的全部意義了
如果是,將500磅換做100磅,對應流民,或將其換做5000磅,對應中產,那也是意味著這些階層的死亡的全部意義了
范寧不懂,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