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侖想起了作曲家對這個展開部所做過的指示。
“請所有人用你們最快的速度,敲出你能做出的最弱力度,然后在三個小節之內升至最強,直至毀滅一切”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仿佛海嘯臨近,山岳坍塌
在排山倒海的漸強之音下,他左手做瑣碎而激烈的繞拍,越舉越高,升過頭頂,然后帶著右手的指揮棒一同狠狠斬下
驚恐的“審判動機”號角聲再度吹響,六位打擊樂手血液全部涌往雙臂,面露猙獰之色,雙手更加瘋狂失控地掄槌叩擊
“轟嚓”
真正的末日啟示錄場景被粗暴打開,荒原之中地動山搖,墓穴裂開,死者林立,漫山遍野地魚貫加入行進之列,不分貧富貴賤,國王也好、乞丐也好、義人也好、惡徒也好、信神的也好不信神的也罷,全都不由自主地舉步向前,接受最后一日的拷問。
“審判動機”、“宣告者動機”、“末日經”主題及“復活眾贊歌”展開了短兵相接的廝殺,逐漸演變成了一大段光怪陸離而腳步狂亂的進行曲。
起初是雙腳站立的位置失去支點,然后是小腿,再然后是雙膝。
他感到自己正向未知的死亡飛奔而去,世界丟失了僅存的透明度,開始變得晦暗且難以理解。
低音鼓的滾奏聲漸行漸遠,弦樂器又發出了顫栗般的顫音。
再次探出指揮棒,這一次對準的是長號組。
“doxi。”
“doxi。”
“doxi,,xi,i”
降調,半音化的viv級進行,“懇求動機”再一次出現,懸置、重復、撕扯、疊加,那些人在懇求之際,哭聲愈來愈高;
樂隊的齊奏縷縷將其粗暴打斷,哀嚎直震天際;
大提琴在倔強地續寫這段旋律,往更加嚴酷冷冽的方向發展。
死者不愿讓感官棄之而去,但意識終將隨著永恒圣靈之逼臨而消殞。
懇求動機啊,在展開部被呈現得這么精彩。
第一次,他突然覺得自己干這一行的天賦或許真的還可以,就是起步晚了點。
如果命運能再給十年時間,
或者,五年,
不,哪怕只多一兩年
應該是能在指揮上多有些見地,多給世人留下點東西的,不至于只有這么一張孤零零的唱片。
孤零零的唱片
“宣告者動機”再度被他引出,他已精疲力竭,整個人就像是被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在陰沉如水的黑夜中,他揮舞著殘存的靈性,就像揮舞一支臨近熄滅但仍舊熾熱的火把。
晦暗的幕布被燙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坑洞。
坑洞中有光線滲出。
塵世生活顯示出最后顫栗的姿態,啟示的小號在呼喚,夜鶯之聲遠遠傳來,長笛與短笛以神秘的華彩交替婉轉啼鳴。
那么多崩潰懇求的瞬間,那么多歇斯底里的情緒,在此時終于消盡,就連空氣都凝結不動。
作曲家筆下美得最超絕,最令人屏息的時刻到來了。
卡普侖輕輕地顫抖著探出了手,朝遠方,朝高處。
他不像是在指揮,而是想去觸碰什么一生未得的東西。
他的嘴唇在跟著微微念動,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一片可怕又惴惴不安的靜寂中,合唱團以最輕緩的無伴奏清唱,開啟了最后之日的那曲頌歌
“復活,是的,你將復活。
我的塵埃啊,在短暫歇息后
那召喚你到身邊的主,
會將賦予你的新生。
你被播種,直至再次開花
我們死后,
主來收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