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步伐般的三連音動機在重復。
小號獨奏的引子蒼涼、孤獨,像蜷縮在薄暮里的寡居,斂跡在雨霧中的嘆息。
又像顧影自憐者朝向天空的故國啞然而笑。
“#do-#do-#do-/i——”
“#do-#do-#do-/i——”
“#do-i-#sol-/#do——————”
范寧一直推進著小號的拍點,直到全體樂隊的強奏,從引子最后兩個升f音和a音上爆開。
“轟!!!”
送葬的三連音步伐被樂隊背景接替,力度弱下去了一個大的層次,低音弦樂器拉出長線條的黑色悲歌主題。
盡管沒有任何標題凸顯,但這段悲歌的塵世素材,仍是來自于民俗詩集《少年的魔號》的其中一篇——“鼓手小卒”。
該詩歌和曲調描繪了一名被處決的士兵,不需要隱喻,其為露骨的、字面意義上的死亡之音。
仿佛具有自傳色彩。
在發展中,它同樣被范寧處理成了兩組對置的成分,一個的整體線條朝上,一個朝下。如果說前者是蒼涼的歌唱的話,后半主題就更傾向于內心的恐懼與孤獨。
而起初的那支小號,也由此開始了它在這其中真切而痛楚的掙扎。
似乎是在厚重的層層帷幔中,竭力地撥開,竭力地撥開,以求獲得哪怕一絲喘息的機會。
無法言說的永恒悲嘆,構成著人類悲哀的本質和基調。聽眾們不斷聽見它,當一切表象沉寂下來的時候,它仍在繼續。
“#do-#do-#do-/#do——”
“#do-#do-#do-/#do——”
序奏的孤獨高歌又起。
但這一次,整個世界突然在聲調的末端跌落,扎入一片更為狂響和混亂的扭曲中!
尤其從155小節處起,這里的小號已在極高的音區上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哀嚎!
“轟卡!!!——”
夜空中突然迸裂出一道閃電,范寧的指揮棒劈裂重重壓抑的霧幔,將一滴雨珠甩至高空。
在此輪遞進的過程中,小提琴聲部經歷了從八分音符到三連音再到更高的八分音符的狂奔,在220小節的高音d上,以fff的力度達到頂點!
“屬于標題音樂的能量已在《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中無保留地爆燃,這里不再擁有余料,只能選擇另一條無標題的道路......這應該是他早就計劃好的選擇!......連他最得意的合唱手筆都被塵封,毅然以無標題的純器樂作為最后一擊,試圖向著當年本格主義時代的‘掌炬者’登頂過程尋求某種同一性、甚至是超越性......極其狂妄、極其危險、不留余地的野心!......”
在場的樂評家與各界聽眾,在音樂發展至如此精彩的境地時,無不動容!
或者,這里可用一種更危險的描述方式。
范寧這次不是拒絕了“用標題寫音樂”,而是將其關系反轉了過來,“用音樂產生標題”!
“沒有哪一音樂有如此抽象,又沒有哪一音樂有如此具體!......因為,無論是他的曲式結構中那種無規律、無目的循環,還是指揮手法中所表現的一泄千里、不可遏制的感情,以及各種動機、意緒、連綿不斷的永恒進行,都是藝術家對他所生存的那個世界的描述!......”
他成功了。
至少從開篇來看,他的確成功了。
每個聽眾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靈性,創造自己的標題,去歸納其中任何引起自己觸動的東西!
這里的一切自始至終,處于壓抑的、難以排遣的悲哀氣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