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知信滔滔不絕,不過幾息的功夫,已經數出了朝中十來項要花大錢的地方,話里話外,同那工部尚書的意思是一個樣的要錢沒有,找別人去至于你問我要找哪個“別人”,我管你去死,反正別找我便是
石啟賢方才并不插話,等到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才上得前去補道“除此之外,數年前微臣父親亡故,臣回鄉守制,正巧路過那宣州,因順流而下,還在荊山暫歇過一回,當時見得荒田之上,足有數百戶人家在此處采茭為生,天光之下,菏澤之間,人頭涌動,雖然稱不上比肩繼踵,卻也人潮涌動”
“門戶數百,若以一戶四人計算,總三百戶,共計一千二百人,要是在此處建圩田,這上千人生計當要如何是好江南田少人稠,一旦失了生計,哪里還有活命之法”
他雖沒有直說,可所舉之例,卻勝過千言萬語。
農人有田,自然安分種田,農人有業,也努力為業,可一旦田、業俱無,為了生計,當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來的。
所謂官逼民反,便是這個意思了。
周弘殷聽得眾人你一眼,我一語,實在也懶得聽他們在此處打口水仗,當即便道“中書擬文,將各部司所言抄而記之,發回與那郭保吉”
言語之間,十分不耐。
在他看來,此事根本無需浪費時間討論,若非提出來是郭保吉,甚至連回都不畢回只是這一位才從邊關被轉官去了江南西路任監司官,雖然許久沒有做出東西來,畢竟不能怠慢,否則給陣上的兵卒看了,不知會怎么鬧騰。
聽得天子吩咐,下頭立時有人站得出來應了。
都是正經科舉出身,又在朝中歷練多年,中書門下再小的末流官都練得一手好文章,等到下朝之后,不過一日工夫,一篇四平八穩,把各部、各司所有想法集中起來,糅雜為一體的批復就寫了出來,雖然細細數之,不過數百言,卻把那宣州圩田批得一文不值。
此文出得來,各處看了,全都沒有意見,發了言語回來,由中書牽頭,大印一蓋,不忙著往宣州發,卻先送往了宮中。
周弘殷略略掃了一遍,一面掃了一遍,一面隨手拿朱筆批了,丟得回去,叫中書發回給郭保吉。
宮中這一處的回批前腳才送得出去,沒兩日,同平章事石啟賢入宮奏事之后,卻是一臉的猶豫,如鯁在喉一般,一臉的有話要說,卻又半晌沒有言語。
對著這一個跟了自己多年的臣子,周弘殷還是愿意給幾分面子的,便問道“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說罷”
被周弘殷這般催促,石啟賢這才拿定了主意,把袖子里頭的奏章取了出來,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郭保吉自宣州有折送來中書”
一面說,一面將那奏章遞與邊上的小黃門。
周弘殷失笑道“這個郭保吉做監司怎的能同打仗一般,這樣著急”
又道“這回他又寫了什么,值當石卿這般為難”
他也沒想太多,將那奏章自小黃門手上接了過來,本是打算掠一眼就過去,可看了個開頭之后,卻是不由自主“咦”了一聲,把靠著后頭椅子的背直了起來,眉眼也開始變得嚴肅,認認真真翻看起手中奏章來。
郭保吉不通文墨,雖然識字,卻毫無文才可言,正因如此,圍在其人身邊的少有擅長文字之人,就算有,留不了多久就會受不了而自行請辭。
自己難辨好壞,門客里頭又少有厲害的,這就造成郭保吉遞上來的折子,往往以把事情講清楚為上只要能講清楚了,就算成功了。
郭保吉的情況,周弘殷自然也知道,拿到這一份奏章之前,他并未多想,可這一回一翻一看之間,卻是越看越覺得奇怪,臉上的神色開始還是嚴肅,后頭就慢慢變成了難看。
石啟賢立在一旁,雖不怎的敢出聲,可光憑用余光瞄看天子的表情變化,他已經幾乎可以推測到這一位究竟是看到了那郭保吉遞上來的折子的什么段落。
無他,周弘殷的表情,同他自己看這一份折子時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