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娘見已是到這個地步了,郭安南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實在滿肚子火,可對著長兄,又當著沈念禾的面,卻不好發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哥,你莫瞞著我,你手頭差事究竟辦得如何昨日小公廳里頭都已經傳開,說建平縣中一應征召之事,幾乎沒有半點進展,家中有幾個先生都覺得不好,還找向北來問情況你這一處不說,再拖不過兩天,爹遲早要知道”
郭安南自覺乃是為了家族好,此時聽得妹妹好似自以為有理,卻在此處數落自己,邊上還有個沈念禾站著,又覺丟臉,又覺惱火,然則見到郭東娘有備而來,顯然已是把事情問清楚了,便不好死頂著,只冷聲道“爹遣人來問,我自然會跟他解釋,建平縣中不同其余地方,自有緣故,此乃公事,我也不好同你一個外人多說”
郭東娘幾乎要被氣得笑了,語帶嘲諷地問道“難道建平縣里的人都有三頭六臂不成旁的地方都能做到,只你這一處不行”
又道“大哥先前也在清池縣中做過官,清池今次也好好的,怎么到了建平就不行了”
郭東娘話語中并沒有其余暗示,可郭安南卻感覺她話里好似在隱隱指控怎么你去哪里,哪里就不行我看不是建平不行,是你不行。
他惱怒異常,口不擇言道“你一個女子,整日只被父兄袒護,哪里懂外頭民生疾苦建平縣中接連遭旱,下頭農人飯都要吃不起了,今年還要催著修什么堤壩水柜又要抽人、又要抽屋,你叫他們睡到哪一處這般苦夏之日,暑熱襲人,在外頭悶著,不出日,那等老幼體弱的都要把命交代了”
又道“少了建平這一處,那圩田堤壩事最多也只慢上一點,無傷大局,實在不行,明年還能繼續修,可不叫農人種地吃飯,有地方住,他們立時就要鬧出事來”
郭安南一向看起來寬厚溫和,對弟弟妹妹都很少說重話,此時這般疾言厲色,又將事情拔高許多,郭東娘雖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可欲要反駁時,卻又找不出什么話來。
沈念禾見得郭安南好似已經鉆了牛角尖,便站得出來幾步,出聲道“不知郭公子這話是聽哪一位說的”
郭安南喘了口氣,道“誰人說的又有什么要緊難道竟不是事實”
沈念禾搖了搖頭,問道“我記得公子是月初來的建平,到得今日,哪怕去掉在路上的時日,少說也有五天了吧”
聽得她把自己的行程記得這樣清楚,郭安南面上倒是好看了些,心中有些竊喜,又忍不住有點計較。
應當是時時留意他,才能把日子數得這樣清楚,可自己再怎么也是個外男,而今兩人并未定下什么關系,這般惦記著,總歸有些不夠貞嫻。
郭安南把那淡淡的自得壓下,應道“今日乃是第六天了。”
沈念禾和聲問道“既是已經到了六天,想來早把衙門里頭各色征發條例、章程、規矩俱都看了,也下得各村、各鄉問得清楚,不知下頭人如何反應”
郭安南一下子被問得有些發懵,過了好一會才應道“方才不是說了下頭人連飯都要吃不上,眼下正是農時,又當酷暑”
沈念禾微笑問道“不知公子哪里聽來的消息可是親耳聽得農人說的”
她接連發問,語氣雖然溫和,可那問題卻很有幾分質問的意思。
郭安南終于聽出些許不對來,只是萬姓書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同旁人說,最多將來被父親斥責時拿來辯解一回。
他皺了皺眉,道“是我親眼見的。”
萬姓書為縣學當中德高望重的老學官手書,又有許多學子和名,下頭還摁了不知多少紅手印,看上去密密麻麻,十分嚇人。
讀書人為百姓出聲,所寫、所書俱是活靈活現,已是將農人疾苦一并書于紙上,將眾人所苦一一列出,難道還不算親眼得見嗎
沈念禾見他回得這般斬釘截鐵,雖不盡信,卻也不去反復追問,只又道“既如此,不知他們可有填寫契書那契書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