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宣州宣旨時緊趕慢趕,回京時,辛其順卻是把速度放慢了下來。
他雖是領了天命來辦差,可出發的時候,天子看著行動自如,然則雙眼凹陷,臉上倒是胖了起來,那肉輕輕一碰,就被按出一個小小的坑,半晌不會回彈,每日如果不吃星南大和尚的藥丸,就會大發喘氣,半夜的呼吸聲大得嚇人。
福寧宮的內侍不敢在外頭胡亂說話,只一個個心驚膽戰,唯恐哪一天早上起來,進得簾子去請天子,就見他再無聲息。
今次外出辦差,實在并不太順利,還被郭保吉拒旨不接,辛其順自然恨不得越晚回京越好,況且見得天子,一來要問責他辦差不利,責罰之后,如若還要伺候,萬一正好遇得天子出事,被牽連待要怎么辦
如果不是不方便,他甚至想要留在宣州多住幾日,以“探看圩田、堤壩進度”的名義好好賴在江南西路一年半載,直到京中塵埃落定,復才回去。
不過辛其順再怎么一步三停,到底還是在十來天后回到了京城。
他一大早到得宮中,只來得及把衣衫換了,又擦了幾把頭發上的灰土,就有小黃門進來道“都知,陛下有召。”
聽得周弘殷傳喚,辛其順下意識轉眼看了看時辰,又在心中數了一回歷書,算著時間實在不對,便奇道“去哪一處宮殿”
小黃門應道“正在福寧宮。”
聽得說要去福寧宮,辛其順更奇怪了,問道“今日不是大朝會,怎么”
那小黃門擦了一把額角的汗,卻不忙著回話,只催道“還請都知快些,陛下說要上朝前問你話。”
辛其順心中一凜,曉得今次事情怕是沒有那樣簡單,連忙把幞頭正了正,將油膩膩的頭發擋住,便匆匆跟著小黃門走了。
到福寧宮時,辛其順尚未進門,隔著老遠就聽到里邊大笑聲。
“怎么死的”
這是天子周弘殷的聲音。
不知是誰回道“探子親眼得見,那李成炯前頭還在同身邊人說話,而后他那侍衛從邊上暴起,各持一槍,將人劈于馬下,當時人尚在掙扎,卻被亂蹄踩死”
周弘殷大聲笑問道“死透了不曾”
那人回道“死得再透不過了只那沈副使”
“給他傳訊”
辛其順正待要往下偷聽,里頭聲音卻是一下子低了下去,過來許久,殿門開了,卻是從里頭走出來一個人,也不多做停留,徑直走了。
被傳喚進殿時,天子周弘殷正在換衣服,見得他來,當即問道“江南西路那一處,而今是個什么情況”
辛其順只進來的時候匆匆掃了一眼,就已經嚇得滿身冷汗天子膚白如玉,卻已是幾乎能看到他肌膚下流動的血脈,大熱的天,身上穿著厚厚的禮服,卻一點汗都沒有出。
他強壓下心中驚慌,老實把郭保吉抗旨不尊的事情說了,乃是平平敘述,哪怕收了滿袖子的銀錢,也沒讓他開口為對方說半句好話。
周弘殷聽了,頓時冷笑一聲,道“這些個打仗的,主意一向大得很,總以為自己十分了不起”
又問道“他說那圩田已經悉數修好,你去看了不曾,是個什么樣子”
辛其順揣度天子的意思,回道“下官雖是走了幾圈,也看了不少新田、堤壩、水柜,可畢竟都是不曾得用的,也不知道最后用上時會是個什么效果”
周弘殷卻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只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復又問道“越州那個裴家,好似有個后人喚作裴繼安的,而今可在州中做事,做得如何”
“郭監司很是器重,倚為左膀右臂。”辛其順看了半晌,只覺得天子好似并不生氣,又好似十分不悅,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因不知怎么辦才好,索性一口把郭保吉給賣了。
周弘殷冷哼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道“他倒是運氣好,遇得好處,跑得比狗還快”
罵完之后,復又問道“我聽說裴家還住了個沈輕云家的女兒,去年底在京中鬧出了好大陣仗,是也不是她”
辛其順這一回來去匆匆,本就只跟著郭保吉略走了小半個時辰,許多東西都沒來得及看,郭保吉表功都來不及了,旁的事情自然沒有多說,又怎會知道什么“沈輕云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