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才記起,類似的對話確實曾發生過一次。
是上一世,約莫也是在這個時節,或者稍晚些時候
那會兒她尚不知曉日后的劫難,自然也就不會想到要拉著阿羽練劍。但因這一年是天音劫的最后一年,按著四境傳統,一年之后便要召開天龍法會。她雖沒有參與過,卻曾聽師父提起過,她打算趁機帶著阿羽和舞霓出香音秘境去見一見世面。于是便常和阿羽切磋樂法,以盡快提升他的修為。
而后阿羽便也跟現下一樣,忽然就開始躲著她。
樂韶歌詢問他緣故,阿羽便以同一句話作答當然,那時他的語氣還不似現在這般孤憤、諷刺。
樂韶歌猶記得,那次對話之后不久阿羽便向她辭行,獨自下山歷練去了。
一去大半年。待他回山時,樂韶歌已撿回了蕭重九。
蕭重九是外來者,和阿羽有著截然不同的處事風格。
他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能大大方方的當眾彈奏技巧拙劣的曲子,曲中卻別有豪爽樸拙的風范。落魄得不名一文卻能傲然獨對旁人的嘲諷,坦言自己對樂韶歌的好感,并當場就敢詢問她的心意。他光明正大,落地有聲的回應旁人的挑釁,率直無畏的博取他想贏得的好感。短短數月時間,就博得了九歌門上下的一致認可,拉攏了下至護山神獸、上至弦歌祠司典的人心。
樂韶歌動了戀心,舞霓更不必說她覺著誰好誰不好,向來都直言不諱。
現在想來,雖蕭重九無一事針對阿羽,阿羽卻在無意中就被孤立了。
待他回山時,山上仍有他的位子。但既然那個位子上多了個比他更討喜的人,以他的孤傲,想必也不肯要了吧。
那時阿羽又是怎么做的
他約了樂韶歌喝酒,卻不知為何并未赴約。
第二日便學他們那個不成器的師父,留書出走,不辭而別。
直到樂韶歌死,他趕回山門救難,卻為時已晚。
再世為人,樂韶歌決心改變身旁人的既定命運,自以為做了不少事。誰知兩世的軌跡卻在這一刻重疊,明明只是件小事,卻也讓她覺著觸目驚心。
她竭力回想阿羽當時的心結是什么,卻發現阿羽其實根本就沒告訴她。
而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阿羽,卻又說了一句令她倍感耳熟的話,“我自己能排解得開,你不必掛念在心。”
話音落下,便又準備離開。
樂韶歌哪里能讓他就這么走了已拔劍出來。
阿羽自然聽到了劍鳴聲,再度停住腳步。
空氣驟然間沉寂下來,然而靈力的微塵躁動著,幾乎刺痛了樂韶歌的皮膚。
阿羽身上那種略嫌粘連滯重的殺氣,居然在這一刻清爽了不少。就好像一個遲疑不決的暴君,終于握住了不得不做的理由,在壓抑良久之后終于不必再讓良心垂死掙扎。
她的感覺沒錯,樂韶歌不知是惱火還是發笑的想,這熊孩子這些天來竭力壓制著的,確實是想殺她的念頭。
阿羽緩緩回過頭來。
卻聽樂韶歌道,“陪我舞劍是舞劍,不殺人的那種。”樂韶歌挽了個劍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確實猜不出你有什么心結。但你肯定也猜不到,我現在是什么心情。”
凝滯的風再度刮起了。風吹過林中第一桿翠竹時,師姐弟二人再度交手了。
阿羽果然沒有動用殺招。
樂韶歌讓他陪她舞劍,他便陪她舞劍。
以竹風為律。
劍舞本無主題,端看舞劍之人是什么關系,什么心情。
師徒之間、朋友之間、情人之間、敵人之間,舞出的劍招自然各有不同。同樣兩個人在愛護孺慕時、知心相交時、兩情相悅時、憤怒憎恨時,所舞之劍也不盡相同。
用嘴說話,若有一方不肯開口,這對話終歸進展不下去。可用劍說話,他不想答也得答。
樂韶歌讀不懂心,但她能讀得懂樂舞。
阿羽雖不用殺招,可劍擊過來的聲音卻騙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