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用拇指擦拭著唇角,偏頭啐掉了口中的血沫。
如果沈衛確實是私通外敵意欲謀反,那么沈澤川遲早也要死,何必再多此一舉來暗殺他一個無名無姓的庶子闃都之中還有人在擔心審問,若是這般,那么沈衛兵敗一事必有蹊蹺。
沈澤川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端州有師父,他的兄弟是師父的獨子紀暮。對他而言,沈衛只是建興王,與他沒關系。沈衛到底有沒有通敵,他根本不知道。
但是他必須咬死了沒有。
地上寒冷砭骨,沈澤川就這般趴著,被凍得反倒比白天更加清醒。他是錦衣衛欽提重犯,所有的緝拿牌票、拘傳駕帖以及精徽批文全部都是自上傳達,直接把他從離北世子蕭既明手中提進了詔獄,甚至杜絕了三司會審。
這已表明了皇上絕不姑息,定要徹查的決心。可誰這般大的膽子,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仍然要鋌而走險,想在皇上親審前殺掉他
寒風仍然在窗口咆哮,沈澤川轉動著眼珠,盯著黑暗中的墻壁,不敢再閉眼。
翌日天微涼,沈澤川便被重新提入大堂。門外風雪大盛,前幾日冷臉相對的審問人正滿面含笑,雙手奉茶,恭恭敬敬地候在太師椅一側。
那座上坐著個面白無須的老內宦,頭戴天鶴絨煙墩帽,身著葫蘆景補子,外罩的氅衣尚未解下,正抱著個金玉玲瓏的梅花暖手養神。他聽著動靜,方才睜開了眼,看向沈澤川。
“干爹。”這幾日奉旨審問的紀雷彎腰說,“這便是建興王沈衛的余孽。”
潘如貴瞧著沈澤川,說“怎么搞成了這個模樣。”
紀雷心知潘如貴并不是在問沈澤川怎么一身臟臭,而是在問他怎么至今未審出個所以然。
紀雷額角浸汗,他也不敢擦拭,只維持著彎腰的動作,說“豎子蒙昧無知,從中博帶回來便神志不清,也不知受了何人教唆,一直不肯交代。”
“皇上要的欽提重犯。”潘如貴并不接茶,“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入了大名鼎鼎的詔獄,由紀大人你親審,竟至今遞不出一張供詞。”
紀雷奉著茶,苦笑道“正因為是欽提重犯,反倒不敢擅自動刑。他來時已經身染風寒,要是沒個輕重弄死了,沈衛這案子就成懸案了。”
潘如貴端詳了沈澤川一會兒,說“咱們都是主子座下的狗,要是牙齒不那么鋒利了,留著也是無用。知道你有難處,可這都是你分內之事。眼下皇上要見人,這是體諒你們錦衣衛,你怎可再生抱怨。”
紀雷趕忙拜伏下去,說“干爹所言極是,兒子受教了。”
潘如貴鼻間“嗯”一聲,說“把他收拾干凈咯。臟成這般模樣,哪能面圣。”
沈澤川被雜役帶下去清洗,腿上的傷做了簡單的包扎,套上了干凈的棉衣裳。他由人擺布,身體行走不便,登上馬車時費了些功夫。
潘如貴終于接了紀雷的茶,盯著沈澤川的背影,說“這當真是沈氏余孽”
紀雷說“正是。他是茶石天坑里的唯一活人,由離北蕭世子親自拿住,一直關押在離北鐵騎的囚車里,中途不曾讓旁人碰過。”
潘如貴抿著冷茶,半晌后皮笑肉不笑地說“蕭世子是個謹慎的人。”
沈澤川下了馬車,又由錦衣衛提著過了長路。鵝毛大雪吹在臉上,那引路的內宦皆疾步而行,并無廢話。
潘如貴到了明理堂前,檐下恭候的小太監立刻來迎,先為潘如貴解了氅衣,再為他換上蓋面,隨后接過潘如貴手里的暖手。里邊已經通傳完畢,潘如貴在門邊叩了頭,說“皇上,奴婢把人給帶來了。”
里邊過了半刻,才傳出個低緩的聲音“帶進來。”
沈澤川呼吸一滯,已經被架了進去。里頭焚了香,卻不顯悶熱。他聽著幾聲斷續地咳嗽,余光掃到了堂內兩側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