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貴踩著雪,說“皇上心里明白,這事兒挨不到咱們頭上。”
他走了幾步,雪花直往風領里擠。
“千金一諾,君王最怕朝令夕改。皇上因著此次邊沙十二部的進犯又大病一場,這幾日已經思量著要給三小姐賜個公主封號,這是要討太后的歡心。此時休說留人一命,就是別的,但凡太后開口,皇上都要應的。”
潘如貴說著側頭看向小福子。
“你幾時見太后改過口諭”
不論什么案子,說一不二的才是真主子。
沈澤川燒得神志不清,眼前一時是紀暮臨死前的模樣,一時是他尚在端州生活時的模樣。
端州的風吹拂著旗幟,師娘挑簾而出,手里端著白瓷碗,里邊盛滿了皮薄餡大的餃子。
“叫你哥回來”師娘招呼著,“片刻不消停,讓他趕緊回來吃飯”
沈澤川翻過走廊的欄桿,幾步到了師娘身邊,就著筷子叼了只餃子跑。餃子燙得他直呼氣兒,出了門見著師父紀綱坐在臺階上,便蹲在紀綱身邊。
紀綱手里打磨著石頭,偏頭沖沈澤川哼一聲,說“傻小子,餃子值幾個錢瞧把你稀罕的叫你哥回來,咱們父子三個去鴛鴦樓吃頓大的。”
沈澤川沒接話,師娘已經拎了紀綱的耳朵,說“瞧不上餃子你行啊,真有錢娶什么媳婦帶著這倆傻小子自個兒過去唄”
沈澤川笑出聲,他跳下臺階,沖師父師娘揮揮手,就往巷子外跑,要找他哥紀暮。
路上下著大雪,沈澤川找不著人。他越走越遠,越走越冷。
“哥。”
沈澤川沖四下喊。
“紀暮回家吃飯”
馬蹄聲逐漸包圍而來,大雪遮擋了目光,沈澤川深陷在馬蹄聲中,卻左右都看不見人。廝殺聲爆發在耳畔,熱血迸濺在臉上,沈澤川雙腿吃痛,被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道壓在了地上。
他又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死人,箭雨在風中呼嘯,背上的人沉重,那粘稠又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脖頸、他的頰面往下淌。
這一次他知道那是什么。
沈澤川顫抖著醒過來,大汗淋漓,凍得不住地哆嗦。他伏在床板上,眼睛勉強適應著昏暗。
獄房里還有人,雜役收拾著臟物,點亮了油燈。
沈澤川口干舌燥,雜役似是知道,倒了碗涼水擱在了床板上。沈澤川一陣冷一陣熱,手指緩緩將碗一點點撥到跟前,水灑了一半。
獄中無人講話,雜役退出去后,便只剩沈澤川。他時醒時昏,這夜長得像是沒有盡頭,怎么也等不到天亮。
雜役再來給沈澤川換藥,他已清醒了許多。紀雷隔欄看著他,冷聲說“此次算你命大,禍害遺千年。太后饒你一命,你怕還不知道為何。”
沈澤川伏首不動。
紀雷說“我知道你師父是紀綱,江湖逋客紀綱。二十年前我與他是師兄弟,我們一同在這闃都禁中效命于錦衣衛。你恐怕不知道,他曾經還是錦衣衛從三品指揮同知,那一套紀家拳,我也會。”
沈澤川抬起了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