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千秋說“那就不要成家。將軍百戰死,這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為將者十有八九要面臨抉擇。你想要的,你要承擔的,那都是不同的東西。”
左千秋落寞地看著弓,草場的風吹拂著他的白發,他怔怔地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陷入那樣的絕境。人到了那種地步,不論怎么選,都會死的。”
“你救了天妃闕的數萬人,”蕭馳野趴在欄桿上,“你為什么不要封號”
左千秋笑起來,他說“因為我戰死了。”
蕭馳野長到十幾歲,才明白左千秋的話。天妃闕一戰,左千秋愛妻受俘,他只能在開門受降、閉門死戰里選擇一個。
左千秋哪個都沒選,他單槍匹馬出了城,拉弓射殺了自己的愛妻。
傳說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穩的一次,千萬人里,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沒人知道他有沒有失聲痛哭,也沒人知道他何時白的頭發。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皚皚白骨上,給妻子收了尸。
從此“雷沉玉臺左千秋”名聲鵲起,敬重他的,背地里也會罵他。一個人絕情成了這樣,常人只覺得他是洪水猛獸,好似他們做將軍的,天生就這么冷酷無情。
蕭馳野很愛惜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懼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會陷入兩難,所以他從不輕言喜歡。
晨陽跟了他這么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愛什么酒,好什么菜,穿什么衣,真真假假全部混雜在一起,沒人分得清。
離北,離北
仿佛只有這兩個字才是他無法遮掩的命門,他已經嘗到了因為欲望而受制于人的滋味,他怎么能再為自己尋求麻煩。
蕭馳野無聲地坐起身,看向沈澤川。他抬起手,再用點力氣,就能把這欲望扼殺掉。
沈澤川如墜噩夢,他皺眉時鬢邊皆是冷汗,背上已經濕了些許。
蕭馳野俯身瞧他,見到了從沒見過的沈澤川。
沈澤川陷在血潮里,渾身濕透,他摸一把,是血。這夢每一日,每一日地重復著,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沈澤川忽然細微地抽搐了幾下,他緊抿的唇緩緩松開,隨著冷汗囈語著什么。
他是這樣地無助。
蕭馳野如夢初醒,從那深沉的忌憚里得到了一點別的東西。他端詳著沈澤川,宛如一頭巨獸觀察著獵物。
沈澤川也并非無懈可擊,他們在那說不清的試探與忌憚之外,是更加說不清的同病相憐。
沈澤川覺得很疲憊,他已經不會再在夢中大哭,也不會再奮力扒著尸體。他認清了噩夢,他知道紀暮死了。
快點。
沈澤川猶如冷漠旁觀的人。
快點結束吧。
他暴虐、陰戾地催促著,甚至想要這血潑得更旺,想要這雪下得更大。還要如何展示這場噩夢他已經毫無畏懼了,這身皮肉和骨髓都被浸爛了他是條啖著腐肉的野狗,臟水和憎惡只是他活著的證據。
沈澤川猛地睜開眼睛,伸手一把抵住蕭馳野的胸膛,在短短幾瞬里,淌著冷汗平靜地說“睡不著嗎”
蕭馳野胸口很燙,隔著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沈澤川手掌的冰涼。他說“吃太飽了。”
沈澤川說“深夜睜眼見著個人,慫膽的就該被嚇死了。”
“我聽見你在叫我,”蕭馳野面不改色地說,“總得聽清楚是不是在罵我。”
“我罵你不在夢里。”沈澤川被他的體溫燙到指尖,要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