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聽著,”奚鴻軒拿起筷子,“你們就是玩玩而已”
“玩兒也有講究。”沈澤川說,“大家在床上滾一遭,那是各有所需,快活了便過了,日日都惦記著,不就沒那么純粹了么”
奚鴻軒合掌大笑,說“好好蘭舟,我就怕你被他擒住了軟肋,忘了咱們才是一條船上的弟兄。來來來,嘗嘗這道菜,這是琴州快馬加鞭送來的野蔬,御膳房都沒有的好東西。”
兩人揀著菜用了點。
奚鴻軒說“蕭二嘛,是個狠角色。過去沒留意,讓他在秋獵里露了鋒芒,如今藏是藏不住了,他就索性要跟人硬干。他接了八大營的軍務,卻把要職都給了親信,八大家誰也沒落著實權,他又把面子上的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根本拿不住把柄,你說,氣不氣人,討不討厭”
沈澤川見著那桌上有道黃瓜絲,他一筷都沒碰,說“蕭二在南林獵場破釜沉舟,賭的是皇上能記著情誼放他走,可這期望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最后反倒被六部盯得緊。如今回不去了,他就只能在闃都確保自己有實握的兵權。禁軍比起八大營,譬如流螢與皓月,雖有用,卻沒那么有用。他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風,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從前二十四衙門里還有潘如貴,東廠怎么著也能挫一挫他的銳氣,可如今潘如貴一死,東廠也跟著式微。好嘛,這偌大的闃都,還真沒個能扳得過他蕭策安的人物了”奚鴻軒吃了口菜,又說,“我近來也沒有那么得寵了,皇上如今聽海良宜的話,打定主意要做個盛世明君,沒那么愿意跟著我玩兒了。”
沈澤川吃完了東西,不緊不慢地說“一個人,活了二十多年,早已定了性子,如果僅僅為著幾句話便能痛改前非,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難事。”
奚鴻軒頓筷,說“你的意思是”
“海良宜是君子中的君子,”沈澤川擱了筷,“是澄澈見底的水,他遇著當今圣上,就好比水挨著熱油,遲早要炸開迸濺。薛修卓已經到了這個位置,怎么不愿意更進一步內閣么,他又不是沒資格,此刻中樞缺的就是人才。”
奚鴻軒沉吟不語。
沈澤川說“如今外敵當前,八大家怎么還能分而散之,各自為政你已經做了奚家的主,所謂風水輪流轉,機會已經到了手跟前,你要放過不成”
奚鴻軒也擱了筷,他用帕子拭著汗,看向沈澤川,說“你要我聯通八大家,攜手對付蕭二”
沈澤川說“蕭二只是其中之一,如今文臣得寵,連帶著太學也呈現出欣欣向榮之態,不出幾年,寒門庶子紛紛入仕,到時候八大家混慣了日子的貴子怎么辦若是寒門成勢,新貴崛起,二少,八大家可就不再是八大家了。”
奚鴻軒說“即便如此也太棘手了。且不說別的,那姚溫玉是絕不會同意的,他是海良宜的親傳學生,這些年游學大江南北,結交的才子賢士數不勝數,他決計不會與我們聯盟。”
沈澤川笑道“八大家,只說是八大家,沒道理就是這八大家。姚家不成,換一個就是了。”
奚鴻軒不吃了,他推開椅子,在屋內走動,半晌之后,看向沈澤川“可你有什么辦法讓蕭二不要動他要為皇上保駕護航,就不會對此坐視不理。若是僅僅他一個,那我也不怕,可他后邊立著的是離北鐵騎,有蕭既明在,蕭策安既碰不了,也傷不得,太難對付了”
“蕭既明是厲害,可他的威風在邊陲。”沈澤川撐著首,隱在陰影里的眸子看不清,他給了奚鴻軒最后一把火,“闃都是你們的地方,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想要蕭二自顧不暇,法子多得是。”
奚鴻軒陷在沉思里,竟沒覺察沈澤川說的是“你們”,而不是“我們”。他問“什么法子”
沈澤川無聲地笑了,他說“蕭二的勢,全依賴于皇上的信任。他們兄弟多年,吃酒的日子那么快活,又有救命之恩,所以一時半刻確實沒法子。但是情誼這東西,就好比秋露掛枝,日頭一足,曬一曬就沒了。”
奚鴻軒看著沈澤川,又記起雨夜的紀雷,剛才咽下去的山肴野蔌在胃里攪動。他強撐著沒露出形,笑說“你既然胸有成竹,便說吧。”
沈澤川離開后,奚鴻軒又躺回藤椅上,讓人撤了桌子。他翻身艱難,須得人扶,這會兒無端覺得悶得慌,讓人把窗子開了。
薛修卓從隔間出來,奚鴻軒感嘆道“你也聽著了他幸好生成了沈衛的兒子,若叫他得了勢,只怕比蕭二還要難對付。”
“用人須得用對法子。”薛修卓倒著茶,“這世上沒人無欲無求,沈蘭舟也有弱點,只要拿捏住了,再狠的狗也沒什么可怕之處。”
“就是沒找著啊。”奚鴻軒用扇子敲著眉心,“我看他待蕭二也冷情,分明是下床之后翻臉不認人。這樣的妖孽,羞辱他、吹捧他,全部都沒有用,你甚至威脅不到他。”
薛修卓咽著茶,也笑了笑,溫文爾雅地說“著什么急呢就照他說的做,成與不成都是蕭二的禍。等到了時候,他總會露出目的的。”
沈澤川下了樓,倒沒急著走。老鴇迎了他,只知道他是奚鴻軒的貴客,諂媚道“爺望什么呢望一望,都不如親自試一試。”
沈澤川打量著花枝招展的姐兒,說“有小官么”
老鴇扭身,對后邊的人說“送爺去上邊,叫幾個面嫩干凈的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