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川沉思著,沒人打擾。他聽見丁桃在廊下走動的聲音,等到丁桃走到門口,他說“你們倆人也累了,今夜便跟著丁桃先去休息吧。”
費盛有眼色,也不忙著在今夜剖白忠心,干脆利落地起身,跟喬天涯一起喊了主子,就退出去了。
燭花微爆,閃爍了一下。
骨津始終沒有抬起頭再吭聲,他陷在昏光里,燭火的影子投映在他的側臉,像是兩團扭打在一起的小人。
沈澤川出奇地冷靜,他說“你們兩個在離北遇到了什么事情”
晨陽抬起手半遮了臉,肘部撐在椅把手上。他說“我在世子跟前,沒遇著什么事情,是骨津。”
骨津在難捱的寂靜里解了衣扣,脫掉了上衣,背過身,使得整個背部暴露在沈澤川眼前。他說“這些事原本該直接稟報主子,但是主子幾日后才回,依照主子在闃都的吩咐,我可以先稟報公子。我到了戰事最激烈的地方,王爺和左帥都平安。軍糧審查結束后,我暫時做了原來的斥候游隊前鋒,每日跟悍蛇部的騎兵打交道。記不清是那一日,我從東山脈帶著小隊回程,在途中遇到了伏擊。”
那背部被蝕爛了,嚴重的地方已經刮掉了,纏著紗布的地方仍然能看見滲出來的血。
“我中了一箭,卻逃脫了。我原本以為是悍蛇部的人,所以帶著剩余兩百弟兄繞開了悍蛇部出沒的草場,從圖達龍旗的沼澤地往回走,誰知當夜就在圖達龍旗再次遭遇了伏擊。”骨津把衣衫再拉起來,他系著扣,說,“公子,我是斥候出身,能被王爺選入近衛,靠得就是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這些年在闃都待得雖然不如從前,但在主子提點以后,也不敢再大意,尤其是在戰場上,更是謹慎。那夜我的行軍路線都是直接下達,沒有和任何人商討,卻兩次被劫,所以我開始懷疑隊伍里有悍蛇部的眼線。”
“第二次脫逃的路上我發現箭上有蛇毒,這毒從前丁桃在鋼針上涂過,是鴻雁西山脈的東西。我當時背上爛得厲害,又在沼澤地里被追得緊,挨了些毒蟲的咬,沒抗住,天亮時就起了燒。”
骨津說到這里又停了。
他把話說得很沉悶,屢次停下來,像是在反復確認,以防自己說錯一個字,他知道接下來的話意味著什么。
“我們的馬都溺在了沼澤里,我走不了了。從圖達龍旗往南走十幾里就是離北鐵騎的常駐營,奇怪那日沒有人巡防,我讓親信小將先行往回趕,在原地等候援兵。結果從黃昏等到次日天亮,沒有人來。我擔心眼線會借此進入常駐營,所以硬撐著往回趕。我九死一生地回到營地,卻被卸刀扣押,在關押邊沙俘虜的牢棚里待了一宿,第二日被押入前帳,由常駐營的將領郭韋禮主審。”
骨津略掉了受審詳情,他也不愿意回想,那對于他而言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某種念想的崩斷。
他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他們說我私通悍蛇部,讓那夜圖達龍旗更東邊的先鋒隊全軍覆沒,并且剝奪我軍中品階,要我交代是否受人指示。我沒做過的事情,我認不了,我質問常駐營為什么前后兩次忽略我的求援軍報,他們聲稱沒有收到。按照軍律,我要經過三將會審,再由現任統帥親自畫勾才能斬,但是郭韋禮一口咬死世子重傷未愈,他們有代行之權,若非晨陽當日正好趕到,我已經見不到公子了。”
沈澤川用銀針挑掉了燭芯,那火光滅了一團。他盯著那狀若垂淚的燭,在頃刻間已經閃過了無數念頭。他甚至不用晨陽和骨津提醒,也記得在兵部任書里,這個郭韋禮是蕭既明的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蕭馳野沿著雷驚蟄留下的痕跡,一路追到了舊營地的北方。他下馬抓了把土,看向前方,微斂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