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湫面上浮現怒色,他說“你胡亂說什么蕭馳野到底有沒有行刺先帝一事還在查辦,就憑你韓丞空口無憑,刑部干脆不要干了。再者我們私宴小聚,你韓丞不在場么你也吃了不少酒”
韓丞說“我是錦衣衛,隨時聽記就是本職,你們重臣私聚,我若不到場,如何能聽得確切我已叫人把那夜詳談的事情全部謄抄給了太后,我清白啊你們敢么”
潘祥杰前頭受過蕭馳野相助,近來在朝上一直夾著尾巴做人,生怕被牽扯進去。韓丞又正權勢滔天,指哪兒他就去哪兒,見著他們又吵了起來,嘴唇翕動,往后小退了幾步,沒敢插話,打定主意要當個縮頭烏龜。
幾方逐漸罵上了頭,岑愈嘴皮子最了得,把韓丞罵得里外不是人,就算韓丞想要忍,這會兒也氣沖五臟,指著岑愈的手使勁抖。但是他仍然保持著清醒,兩眼一閉,滑跪在地,豁出去似的大哭起來。
“太后”韓丞伏地痛哭,“太后臣心如月,皎皎潔潔圍捕蕭馳野是我的錯,行刺先帝是我的錯,連如今儲君無人也是我的錯我本為臣,甘愿為君死,甘愿受君罰有罪,便都是我韓丞的罪是殺我一人,還是殺我一家,主子怎么判,我就怎么受”
孔湫覺得此人厚顏無恥,當即抬手摘了烏紗帽,說“我恥于跟此等小人同列若是皇嗣不能公驗真身,這個官,我孔泊然不做也罷”
太后霍然起身,掀開了珠簾,冷冷地把他們挨個掃視一遍,最后落在韓丞身上,說“朝堂議事,你哭什么站起來”隨后又看向孔湫,“你好歹也入了內閣,算是次輔,是主持國家朝政的人,動不動就以罷官相逼,是要威脅哀家就范,還是想要沽名釣譽,你自己心里最明白哀家自從代行天子之權以來,事無大小,皆要詳細詢問內閣,有什么事情說不明白你非得這般步步緊逼”
群臣皆跪。
“先祖定下后宮不得干政的陳條,哀家三番五次僭越,本已愧面先祖。此次建恒突然暴病,若非你們屢次哀求,哀家哪里肯再來這前朝主事如今沒有皇帝,哀家膝下無人,不過是個孤寡婦人”太后說到此處,眼含熱淚,“光誠爺在時,何曾叫哀家受過這等委屈”
韓丞似是被帝后深情所動,伏地掩面啼哭不止,說“光誠爺在時,臣也不曾受過這般的對待。我深知自己是個鄙薄膚淺的人,不過一介武夫,不敢同內閣諸位大臣相提并論,更不敢與元輔皓月爭輝,我是對李氏忠之切,愛之深,才敢把皇嗣還送于朝。元輔,何至于此啊”
韓丞屢次把火引向海良宜,孔湫胸中氣悶,艱澀地說“太后元輔之心,皇天可鑒。立儲之事,絕非小事,眼下難關重重,大周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若不能謹而慎之,只怕后患無窮”
“哀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會連日召集各位大人在此詳談。”太后稍復情緒,說,“光誠爺以后,皇嗣凋零,到了如今,竟然找不出一位儲君來。越是難關,越該齊心協力。韓丞,你就把光誠爺的私信交出,由在場諸位公驗吧”
韓丞哪里有什么托孤私信他死撐著不肯給,就是在和海良宜、太后比誰更能拖。一旦海良宜松口,寒門官員的浪潮一散,太后主政的心思就無法遮擋,到時候只能選擇讓他手中的韓家子登基,那時他就是真正的托孤大臣了,韓家鼎盛之狀就在眼前。太后如今想先逼死他,他心里明白,便更加大聲地哭起來。
韓丞捶胸頓足,說“諸位懷疑我的赤忱忠心,不如叫我死我弟弟,嫡親弟弟為了追捕那蕭馳野,現在還落在茨州為質。我為先帝傷了一只眼睛,為光誠爺挨過三把鋼刀,我豈是為了一己私欲就誆騙天下的斗筲之輩”
他們你來我往的全是私欲,哭聲、罵聲充斥著朝堂,誰也沒有再提起燕王一脈,孔湫跪著,卻已然涼透了心。
海良宜今日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他撐著椅把手,忽然站了起來。無數目光都匯聚于此,寒門官員期盼著元輔能夠翻轉局面,再定乾坤,世家官員默不作聲,以待良機,他們注視著海良宜,就像是過去那樣。
海良宜咳了起來,他干瘦的手顫抖著以帕掩血。他咽了些唾液,緩緩環視著這大殿,接著緩緩環視著這些臉,最后看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