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嶺以為沈澤川是不高興,但也不想多做解釋。
不料沈澤川就此作罷,吃了半杯茶,沒再過問此事。
孔嶺想起那夜沈澤川左手掌心里的傷,便覺得更累了。他走這一趟,自覺沒有做什么事,卻比待在茨州疲憊多了。
出乎費盛意料,羅牧晚上不僅來了,還是孤身前來。這宅子里的廚子是新聘的,手藝還成,沈澤川沒叫折騰,說是宴,菜也只是比尋常精細了些。茶州如今還是遍地流民,沈澤川吃得也簡單。
酒過三巡,雙方氣氛融洽。費盛看不論是沈澤川還是羅牧,都是一派和氣,半點沒有因為這幾日的擱置而留下不快的樣子。
羅牧敬過酒,說“如今萬事俱備,糧食都好商量,就是不知同知何日返程有了日子,我這邊也好叫府上的幕僚擬個章程。”
蔡域已經死了三日了,事情早在他們動手前就商議妥當了,羅牧現在不肯如約辦事,就是要拖延時間,想跟沈澤川繞圈子。至于為什么,就像他對孔嶺說的,糧價降一斗,那都是真金白銀,如今這些真金白銀擱在了他的手里,再想讓他像從前想的那般扔出去太難了。
堂里有個女孩兒跟著瞎眼老爹在唱曲兒,沈澤川看那老爹拉二胡,指尖輕搭著扇子,像是沒聽見。等到曲子唱完了,沈澤川才笑道“我的日子定得緊,就這兩天。”
羅牧面露難色,說“兩日太趕,同知不能再多留幾日茶州好些景,同知都還沒有去瞧過。”
沈澤川目光挪動,落在羅牧臉上,說“家里人著急,我歸心似箭。”
沈澤川講得這樣溫和,羅牧卻無端收斂了輕浮。他坐著身,正色道“那倒也是,不如這般,同知先歸,我這邊章程擬完了,再叫人呈遞過去。成峰可以留下,督察旁證。”
孔嶺想說什么,沈澤川的扇子恰好輕磕在桌沿,他便閉口不言了。
沈澤川搭著扇子,盯著羅牧,嘴里卻對那瞎眼老爹說“再起個調,就唱茶州的曲,茶州不是有一首殺盜詞么”
那瞎眼老爹微微頷首,挪動了下,讓孫女換了琵琶,彈了起來。
沈澤川不接羅牧那茬,羅牧坐在對面也不敢再提。他原先還能直視沈澤川,但隨著曲子漸入殺氣,竟然滿頭大汗。
沈澤川打開茶盞蓋,說“這茶還是大人贈的,好茶,河州來的”
羅牧強笑道“都是從蔡域府上搜來的,我是不懂茶的人,孝敬同知才好。”
沈澤川笑起來,說“我不愛喝茶。”
那女孩兒手指滑動,錚錚的琵琶聲猶如彈刀聲,迸濺在耳中,催促般地炸開,炸得羅牧背上透汗。這一曲對于他何其漫長,那滿桌的菜肴都擱涼了,放在面前的獅子頭最為顯眼。等到羅牧離席時,腿腳已經麻了。
沈澤川站在檐下,對費盛說“送大人一程,這路挺長。”
羅牧勉強行禮,幾次看向孔嶺,最后被費盛帶出了門。當夜不過兩個時辰,先前許諾的文書和銀子一并送到了沈澤川府上。他半夜躺在床上,滿腦子只有一句話,便是沈澤川知道他想干什么。
羅牧拖延時間就是為了送走沈澤川,等待原本該來聯系蔡域的顏氏的消息。蔡域沒有了,可他起來了,蔡域能替顏氏做的事情,他也能。茨州的糧食確實給的價格低,但那是對于尋常百姓而言,對于羅牧沒有半點好處,他可能連跟在蔡域身邊時的小紅利都吃不到。
他原以為沈澤川沒帶多少人前來,決計不敢動他。這樣一來,等到沈澤川回了茨州,他已經與顏氏對上了頭,到時候茨州再想來要賬,他就有底氣拒絕。
但是今夜沈澤川的意思很明顯,他根本不吃羅牧這套。他趕日子,羅牧如果辦不下來,把希望寄托在河州顏氏身上,他就敢立刻動手殺掉羅牧,那曲子就是再明顯不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