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溫玉洗凈的面上一片平靜,他還在聽檐下馬,過了半晌,說“無須講得這樣婉轉,我來茨州,就是為了投奔同知。”
沈澤川將折扇擱在膝頭,說“我如今寄人籬下,混口飯吃,與你只敢稱兄弟,不敢稱主從。”
“茨州復興,同知功不可沒。”姚溫玉又咳了起來,這具身體先后遭受的重創都是想讓他死,他一介文人,落下的病根日后都難以鏟除。如今他病得很厲害,比半年前更加單薄。他攥起了帕子,掩了片刻,才繼續說“我在途中聽聞同知的所作所為,以為同知不是在謀取中博六州,而是在謀取闃都。茨茶槐的商路形成后,往東北能夠連接離北互市,往東南可以牽制啟東糧道。大周兩路重兵皆要經過同知的眼睛,日后怎么打,什么時候打,那都由同知全權拿捏。”
沈澤川指尖抹開扇面,搭在椅把手上,沒有接話。
“況且這條商路位置特殊,如果同知以此建立起商路城鎮,這就把闃都東南北三面盡收囊中。八大營兵力有限,以后若是沒有啟東相助,闃都想要突破同知的三面包圍就毫無勝算。”姚溫玉側目,看著沈澤川,“同知高瞻遠矚,謀的是幾年以后。”
沈澤川盯著姚溫玉。
若非此人落魄至此,不要說別人,沈澤川也想殺他。茨茶槐的商路寓意沈澤川有千百種解釋,但是姚溫玉說的才是他真正所想讓闃都失去與離北的直達兵路,茶州除了能夠牽制河州,還能阻礙啟東的糧道,沈澤川就是要包住闃都。
“但是戚竹音未必肯給同知時間,”姚溫玉忍不住咳嗽,頻頻以帕掩唇,“她在啟東從后觀察你的一舉一動,遲早會看出端倪。同知此舉若是能成,自然皆大歡喜,但若是不能成,反而會陷入闃都與啟東的前后攻擊,到時候腹背受敵,即便離北肯出兵援助,也無法在抵抗邊沙騎兵的同時和啟東守備軍作戰。沒有兵馬就是同知眼下的致命要害,所以同知連通茨、茶兩州,重理戶籍,收納流民,就是想要迅速建立起聽你調派的軍隊。”
沈澤川“啪”地合扇,笑說“姚元琢名不虛傳,只是你這般聰明,怎么會流落中博若是想要建功立業,闃都如今的局勢正好,不論是太后還是內閣,都比我沈蘭舟出得起價格。”
姚溫玉要坐起身,喬天涯上前扶著人,給他墊上了枕頭。他不看喬天涯,像是不認得。那長指捂著帕子,別開頭面朝里,又悶聲咳了許久。他盯著墻面上的光影,喑啞道“薛延清在闃都扶持儲君,脅迫內閣與太后,意欲率領太學進行改革,然而我以為大周已經醫藥罔效,與其再度求全,不如破而后立。大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出身草莽的雷常鳴都動了自立為王的心思。待到闃都的改革推行,各地必然會揭竿而起,群雄紛爭不可避免,李氏帝王已經無力回天。”
姚溫玉回過頭,在昏光里注視著沈澤川,他眼中重燃的光芒何其復雜,字字清晰“這天下人人可以坐,李氏可以,你沈蘭舟為什么不可以”
沈澤川豎起折扇,寒聲說“我志不在此。”
“你騙不了我,”姚溫玉低聲說,“你正在這條路上。”
“我大可扶持別人,”沈澤川微哂,“天下姓李的不止一個。”
“六年前中博兵敗,你失去了一切。六年后闃都再敗,你又失去了一切。等到下一個六年,”姚溫玉垂眸疏離,“你還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別人掌控嗎你根本不是做直臣的料子,受制于人已然成為了你的畢生恥辱。”
屋內氣氛驟變,沈澤川指尖捏著折扇,雖然安靜,卻像是下一刻就會痛下殺手,含情眼里什么也看不清。窗外的鐵馬叮當碰撞,樹影蕭瑟,跌在了他的袍邊,被他蹍在了腳底。
沈澤川陡然莞爾“先生肯投身于我帳下,日后大小事宜,皆可商量。喬天涯,奉茶。”
姚溫玉接了茶,撥了茶沫,沒有立即喝。他的手腕還是與茶盞一色,卻瘦得可憐。他望著那浮動的茶葉,自嘲道“不必叫我先生,我在闃都敗給了薛修卓,被他打斷了兩條腿,險些丟掉性命。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到這兒來么”
姚溫玉安靜半晌。
“因為我要和薛修卓下完這盤棋,輸贏不定,生死不論。”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