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去提水的時候,看見蕭馳野站在枯黃的草場上馴馬。說是馴馬,實際上要溫柔得多,那匹通身雪白,胸口沾點黑色的馬就是陸亦梔要留給他媳婦的馬。蕭馳野在上個月跑腿時,直接帶了出來,要自己馴。
蕭方旭策馬從另一頭過來,猛挾風俯沖下來,從蕭方旭身邊“咻”地蹭了過去,沿著草線再次騰空,旋了下身又飛走了。
蕭方旭下馬,把韁繩扔給后邊的副將,摘掉頭盔,吐掉嘴里的灰塵,瞇著眼看蕭馳野。過了半晌,他卸掉了沉重的鎧甲,扒掉了自己馬背上的馬鞍,再度翻身上去,遙遙地沖蕭馳野招了下手。
左千秋趴在了欄桿上,白發被風吹動,看他們父子倆并排。鄔子余幾步跑近,蹬著欄桿跨了上去。后邊的離北鐵騎和禁軍都圍了過來,把這一邊的欄桿堵得水泄不通。
澹臺虎被擠得騰不出手,伸著脖子喊“這是干啥”
鄔子余舉起個饅頭,在喧雜里敞開沙啞的嗓子喊“今天要是二公子贏了,押運隊這個月就是大爺吃飯都得多給我們兩勺”
左千秋見狀笑道“阿野想贏他老子,還得幾年。”
“二公子爭氣”澹臺虎抹了淌到面頰邊的汗,臉上曬得黑紅,不服氣地喊道。
左千秋說“要是王爺贏了怎么辦”
晨陽剛想說什么,就聽澹臺虎大聲說“那我們就沿著草場跑,邊跑邊狗叫”
鄔子余跟后邊的骨津立刻跳起來堵他的嘴。
左千秋沒放過機會,說“好阿野,聽見沒有今天要是跑輸了你爹,你們全隊就要汪汪叫”
蕭馳野抬指吹了聲哨,浪淘雪襟繞了出來,跑到他身邊,他上了馬,問蕭方旭“去哪兒”
蕭方旭像是猶豫,說“去哪”
他話音還沒落,就已經驅馬沖了出去。
禁軍整齊地噓聲,澹臺虎掙扎著露出嘴,急道“這王爺怎么還耍賴呢”
浪淘雪襟猶如黑箭離弦,風瞬間就颯響了起來。天際的晴日刺眼,父子倆人跑馬的背影幾乎一模一樣。猛驟然穿破云層,奮力急追,死死咬在蕭馳野的身后,俯瞰著那雙箭一前一后。草葉被馬蹄踐飛,風呼扇著無盡萋草,他們身處其中,好似墜入海浪的大小星子,在草野里劃出了長長的痕跡。
蕭馳野聽著風聲,望見蕭方旭的后背。
蕭方旭還沒有老,他怎么會老呢,他看起來是那樣地健碩有力,像是和二十年前沒有差別,只要他舉起雙臂,就能舉起兩個兒子,在草場上大笑著把他們挨個拋哭。
蕭馳野逐漸追了上去,浪淘雪襟遠比蕭方旭座下的那匹更加強壯,也更加年輕。它朝氣蓬勃地沖,目光只盯著前方,仿佛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讓它停下來。
兩個人逐漸并駕齊驅,跑得大汗淋漓。日光頂在頭上,曬得他們背部發燙,這也許是離北今年最后一個烈日晴空。
終點有個石碑,上邊刻著過去一年戰死的離北鐵騎,有和他們一起隕滅的雄鷹,還有那些承載著他們的戰馬。就在父子兩人即將到達的最后一刻,猛比他們更快地沖了過去,繞了個圈,落在了石碑上,榮獲第一。
“這是我的鷹,”蕭馳野放緩了速度,說,“就是我贏。”
“這是我的地,”蕭方旭也停了下來,轉身對蕭馳野指著腳下,“我比你早到了八百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