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泉撫摸那盞燈,半張臉緩緩笑起來,連帶著那只眼都是滿溢的笑意,他輕輕地說“你來晚啦。”
喬天涯抬起眼眸。
風泉站了起來,他們隔得太遠,仿佛從來都不相識。那些總角情誼都流逝在漫長的奔波里,繞回原地的松月還抱著琴,卻逐漸發覺,離開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你帶著劍離開闃都,成為了你說的劍客。喬松月,那些年我好恨你,”風泉微仰起頭,指著自己的耳朵,“我卻只帶著這個。”
那并不醒目的耳洞掩藏著污垢。
“我卻只帶這個”風泉聲音放低,神情愈漸陰郁,“你看看我,像什么”
他看起來那樣年輕,過于蒼白的面容保留著少年的憂郁,就連四肢都還是沒有長開的模樣。
“父親把劍給了你,祖母送我到中博,我在那里遇見了雷常鳴。”風泉從齒縫里擠著字眼,“我好想死啊我差點就解脫了,可是雷驚蟄從溝里把我撿回去,就像他養的那些狗崽子,讓我在格達勒生活了五年,五年啊我比那些雜種更聰明,阿木爾看中了我,他要我當個四腳蛇,替他率領大周的蝎子,然而我只想回來。”
阿木爾就放他回來了。
“回到你的故鄉去,”阿木爾在金帳前遞給風泉一把匕首,“見見你的父親和朋友,如果他們一如從前,你就能得到自由。”
風泉當真了,他回到大周,如愿以償地跟邵成碧重逢。風泉看著喬天涯的影子,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我見到父親,他很高興。他撫摸了我的頭頂,然后跪在我的身前痛哭流涕。”
“他把你,”喬天涯啞聲說,“送進了宮。”
“那只是計劃中的一步。父親用后半生在贖罪,求佛沒有用,東宮還是他的噩夢。太傅沒有死,這是他們這些東宮舊臣的唯一希望。父親隱姓埋名守在昭罪寺門外,等著齊惠連的啟用,為了避嫌,他讓我服用那些藥。”風泉指向自己的胸口,眼眸里呈現的滄桑和年輕的面容相違和。他調動著面上的神情,在這一刻顯得很詭異,“誰會懷疑我我就算叫風泉,也沒有人相信我就是邵風泉。”
薛修卓那般謹慎,卻沒有懷疑過風泉的身份;李劍霆那般警惕,卻依然聽信了風泉的謊言,不是他們不夠聰明,而是風泉的模樣早已與年齡對不上。邵成碧的兒子今年三十六歲了,風泉看起來卻還沒有及冠,這個誤差讓他在闃都沒有受到任何嫌疑。
風泉眼眸灰暗,他厭倦了哭笑,這張臉都不是真的。他說“齊惠連有什么用老瘋子困在昭罪寺二十年,像條搖尾乞食的狗,還惦記著大周的成敗。”
齊惠連最初不知道這潭水里還有阿木爾的加入,在沈澤川離開昭罪寺,進入天琛年的朝廷后,齊惠連回味著中博兵敗案,在其中隱約覺察了那股不可抵抗的怪力。只是齊惠連也沒想到這是如此龐大錯綜的局,更沒有想到風泉會是阿木爾送回來的蝎子。
“你敬佩齊惠連,”風泉的側顏被白紗遮擋,“你也真可憐,齊惠連和薛修卓又什么不同他們這些自詡為大義殉道的人物,都把人當作棋子。父親甘愿把我困在這個軀殼里,”風泉疲倦地望向明理堂的頂部,“讓我不人不鬼,不男不女,”
“東宮受害,禍及殃魚,邵伯的債,早就在抄家時還清了,”喬天涯的目光定格在白紗的重影上,“你不欠任何人。”
風泉張開雙臂,寬大的袖袍拖在茶幾上,他咯咯地笑起來,語氣既羨慕又嘲諷“喬松月,當個劍客真好啊你以為我父親為什么做到這般地步因為忠心嗎”
那細微的燭光快要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