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姥爺:“當時我沒想那么多,但是那年的寒假,小瑜也沒回來,我問大哥大嫂,大哥大嫂對著沉默了一會兒,說她過年要在城里打工賺錢,現在外邊兒的孩子時興這個,叫什么勤工儉學。我哪兒懂啊,就抱怨了一下再儉學總不能連年也不回來過吧。大哥大嫂沒說話。
“第二年的暑假,她還是沒回來,大哥又說她在打工,暑假時間長,掙得多,我依舊沒懷疑。現在想想我真是傻,大嫂在邊上眼珠子通紅都要哭了,我居然什么都沒多想。第三年,第四年,第四年過年她回來了,但是大哥家的氣氛很奇怪,剛過了除夕,大年初一她就又走了。
“這時候我察覺不對勁了,我去問大哥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不說話,他從來不抽煙的,小瑜上學開支大,每一分錢都是從牙縫里摳出來的,那天抓著我的煙桿默不作聲抽了一袋,大嫂斷斷續續地哭著把事情跟我說了,原來第一年暑假小瑜帶回來的那個女同學,不是單純的女同學,是她女朋友,你說荒唐不荒唐。”
顧硯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果然。
是果然,而不是居然。
三姥爺繼續說:“大哥大發雷霆,父女倆大吵了一架,大哥把小瑜趕出了家門。所以那個暑假小瑜在家只待了十來天就走了,后來也沒回來。大四快畢業的那年寒假,她回來,也不是事情有了轉機,而是她打算去另一個更遠的城市,去燕寧,和她女朋友廝守在一起,回來通知一下爸媽。”
三姥爺苦笑道:“也不知道這孩子怎么了,吃了秤砣鐵了心,為了個不倫不類的什么女朋友,連養育她這么多年,辛苦送她上大學的爸媽都不要了,小白眼兒狼。”
“后來呢?”
“我沒見過她了。”
“一直都沒有再見過?”
“沒有,后來我搬進了城里,村子也被拆了,建了工業園區,她可能后來回來過,但是應該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顧硯秋沉默了一瞬,問:“我外公是怎么死的?”
三姥爺用力吸了一口煙,半晌,才啞著嗓子說:“車禍。”
“怎么出車禍的?”
“有很久了,幾十年了吧,你媽媽大學畢業一年還是兩年的時候。”三姥爺瞇著眼睛,不太想去回憶他漫長人生中這段記憶,“國家興修水利么,政府撥款,大哥運氣好,家里田位置好,占了很大的便宜,有人看著他眼紅,就要跟他換,那你說能換么?地就是我們農民的命啊。他就和那家鬧了點矛盾。”
“我要是知道他會出事,我肯定不勸他去喝那個酒。”三姥爺深吸了一口煙,嗓子發干,又喝了口水,兩只蒼老的手禁不住的抖。
顧硯秋等了一會兒,才聽他抖著嗓子繼續往下說:
“村東頭有個男娃,結婚,娶的是縣里的女孩,挺有錢。酒席在縣城擺的,包了個大酒店,請了十來桌,村里的人去了一大半。飯桌上和那戶人家起了爭執,后生結婚請酒么,當然不能鬧事,大哥和我都想著息事寧人算了,別沖了喜事。誰知道那人家的婆娘就嚷嚷起來了,說沈賀家的女兒沈懷瑜是個變態同性戀,大哥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的那么多,知道那時候來咱們村子做客的另一個大學生不是她的普通同學,而是女朋友。”
三姥爺搓了搓手,似乎有點兒冷,顧硯秋給他倒了杯熱水,把杯子遞到他手里捂著。
“最后是主人家出面,讓那個婆娘閉嘴的。但是村里一多半人都去了,這事兒嚷嚷得人盡皆知,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收場?大哥只顧著悶頭喝酒,最后他說他吃不下了要先走,我就應了,尋思回去商量下對策。”
三姥爺捧起水杯喝了口熱水,將顫栗緩慢地平息下去,目光一動不動地釘在桌面上:“誰知道那天晚上,他走了,就再沒能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