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到顧硯秋,盯了她好一會兒,嘆著氣說了一個字:“像。”
他吧嗒了兩口老煙,又說:“真像。”
顧硯秋說:“三姥爺。”
三姥爺“哎”了一聲,答應了,說:“長得真像你媽媽,一樣的標致。”他渾濁的老眼一瞇,帶著懷念神色回憶起一些舊事,“當時小瑜,也就是你媽媽,是十里八鄉有名兒的美人兒,明明是個鄉下長大的女娃,不管是皮膚還是樣子都像是城里人,剛十三四歲的時候,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我大哥,也就是你姥爺,他叫沈賀。大哥抄起一根扁擔把求親的人都給趕了出去,大嫂叉著腰在門口罵:‘一個個的都不要臉了是吧,說了多少遍了,我家閨女是要念書上大學的,不著急結婚,都給我滾。’”
顧硯秋露出幾分疑惑。
三姥爺解釋道:“你不知道,我們這兒就這樣,話要不說清楚說狠了哇,麻煩的事兒更一堆呢,大哥大嫂趕走了一波又一波,還是跟打不死的蒼蠅似的,小瑜上個學,后邊兒綴著一串大小伙子,美其名曰給她保駕護航,誰還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么心思么。
“我大哥,把那群小伙子挨個查清楚,然后找他們爹媽教育他們,實在不行的抄著扁擔上去就是抽,邊抽邊罵:‘讓你不知好歹,讓你不知好歹,死男娃,離我女兒遠點兒’,后來還給小瑜自制了一瓶辣椒水兒,可以噴的那種,看到不懷好意的男娃就噴他。”
顧硯秋勾起一點笑意,她對她媽媽的過去以及這邊的親戚都一無所知,借著三姥爺的講述,腦海里便出現了一個具體的畫面。
她媽媽長大可真不容易,爸爸媽媽操碎了心。
三姥爺瞇著眼笑了笑:“小瑜自己也狠心,兜瓶辣椒水,誰來呲誰,半點兒情面也不留。而且都是半大小伙子了,誰家沒點活兒要干啊,那種游手好閑的一見這陣仗也就知難而退了,做人不能不要臉是不?”
林閱微也跟著笑了下,心里又升起一絲疑慮:三姥爺口中的小瑜,和她了解中的沈懷瑜性格差距甚大,所以是因為之后的事情?
“小瑜不負眾望考上了大學,我們村第一個高中生,也是第一個大學生,還是第一個名牌大學生,那時候大學不像現在這么好考,考上去的都不容易。我們全村,挨家挨戶,張燈結彩,大哥家大擺流水席,這是全村的大喜事。我們,尤其是我大哥大嫂,以后好日子終于要來了。村里的光棍們也不會再來提親了,大學生了么,是他們配得起的么?遠遠地看上一眼都是榮幸。”
“可是我們沒想到……”三姥爺抽著煙,悶著聲音,止了話頭。
顧硯秋大拇指挨個兒掐了掐自己其余手指的指節,端起手邊的水杯喝了口水。
煙霧繚繞在三姥爺的唇邊,拉出一道悠長的嘆息:“我們沒想到,好好的聰明孝順的孩子怎么就變成那樣了呢。”
“變成什么樣了?”
三姥爺看她一眼,又看看周圍,想起什么似的,搖頭道:“忘記了,世道不一樣了。”他話鋒突轉,道,“但我們那個時代就是不可以,女娃和女娃在一起,還要結婚,像個什么話嘛。”
顧硯秋:“您說什么?”
三姥爺說:“上大學第一年的暑假,你媽媽帶回家一個女同學,那才是正經城里的孩子,穿得那叫一個富貴,大哥大嫂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雞殺了燉湯,招待人家,要知道她是個……是個……把小瑜帶成了變態,別說雞了,大哥一粒米都不會給她吃。”
三姥爺又打量打量顧硯秋,又是欣慰又是痛惜道:“好在她后來也迷途知返了,走了正道,還有了你,大哥泉下有知應該也瞑目了。”
“三姥爺,您跑題了。”
“我接著說。”三姥爺吞云吐霧,空氣中的煙霧越來越多,他在其中緩緩開口,“我是后來才知道的。那個暑假,小瑜的女同學在她家里呆了十來天吧,回城了,小瑜跟著她一起回去了。她走的那天,我還留了一下,但她很堅決,眼睛似乎有點紅,現在記不清了,可能是我記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