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必向夏利撒了謊。”公爵戲謔地笑起來。
“是的,我違背了真誠這個誓言。”伊安苦笑,“沒人懷疑那個神父的死因,也沒人知道他因什么招惹了死神。其實,除了這個秘書,也沒人知道參加的葬禮的人其實是我。他對我的嫉妒,反而保護了我,讓我成為了一名幸存者。”
“你確實是個走運的小彩蛋。”公爵嘟囔著,“那家護理中心在哪里”
“您找不到他們的。”伊安說,“在秘書死后沒有幾日,他們一家六口全部在睡夢中死與一場線路老化引起的火災。所有的新聞和訃告里都沒有提到那位老人。也許他也死了,也許他被大主教轉移了不久后,我結束了實習,返回神學院準備畢業考試,就再也沒有接觸過這個事了。”
“夏利沒有懷疑過你知情”
伊安沉默了片刻,說“事實上,我一直惴惴不安了很久。被派來弗萊爾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因被他猜忌而被流放了。但是,發生了今夜的事,讓我確定大主教并沒有懷疑過我。卡羅爾說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就算這是真話,那至少前提是大主教并沒有叮囑過他對我特殊看待。不然,他不會冒險把我逼向您的。”
“他只會直接把你送回神那里。”公爵譏嘲,“反正以義殺戮,是西林那些老妖頭們熟能生巧的事。”
伊安對公爵的話不發表評論。
屋內又陷入了壓抑的冷場之中。
窗外海風呼嘯,雨水量卻并不大,猶如在荒原里游走的幽靈,衣角時不時掃過神父宿舍樓。
一個古老的座鐘成了室內唯一制造聲音的機械,指針已走過了零點。
伊安已疲憊不堪,眼皮同干澀的眼球不住摩擦,意識就像一艘打翻了的船,在浪中起伏,眼見著一點點沉沒下去。
“你說的這一切,都沒有證據。”公爵突然開口。伊安意識恍惚,一時還以為自己做夢了。
公爵說“你有可能完全憑空捏造了這么一出事,這么一個老人來,就為了忽悠我。就算有這么一個老人,也許他就是當時在軍艦上的侍衛,但是他神智已不清,也許記錯了。”
“都有可能。”伊安強打起精神,“但是大人,我想您自己心里也一直有疑惑,是這個病是通過傳播的,不是空氣。只要及時做好隔離,先帝夫婦感染的風險是極小的。甚至,他們碰上這個病的機率就應該是億萬分之一。而一切,就這么巧妙地發生了。”
公爵沉默著。
伊安繼續說“我沒有生在那個年代,但是我讀了大量文獻報道。在慘案之前,亞當陛下已有明確的撤軍意向,想同亞特蘭聯邦言和。為此,他還同上議院產生了極大的分歧。但是亞當陛下態度強硬,甚至有謠傳,他已經私下同亞特蘭約定了和談。”
戰爭從不會輕易啟動,而一旦它啟動,也更不會隨意停下來。
這臺巨型機器涉及到了社會太多方面的利益政治家、宗教人士、做炮灰的民眾,商人們,尤其發戰爭財的軍火商牽一發而動全身,沒人敢把它當成馬一樣呼來喝去。
亞當二世想要停戰和談,將會損傷太多人的利益。而隨著他去世,主戰的菲利克斯即位,和談告吹,戰爭得以繼續下去。
拜倫帝國同亞特蘭聯邦又繼續打了五年多,兩國的青壯年士兵們前赴后繼地死在戰場上,而資本家和貴族們賺得盆滿缽滿,這場仗才終于結束。
帝國從上到下都為菲利克斯四世的英明決策歡呼,連聲贊美他終結了這一場由亞當二世發起的戰爭,將他視做熱愛子民與和平的偉大君王。
話說到這一步,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全都能串聯在一起。連動機都是擺在眼前的,赤裸裸的對權利的追求。
“這只是個陰謀論,米切爾神父。”公爵硬朗的面孔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尤其顯得陰鷙,“而有些話,光是說出來,就可以被判處叛國罪了。”
“我說的一切都是個人猜測,公爵大人。”伊安鎮定自若,“是根據一些蛛絲馬跡,而進行的合理的分析。捕風捉影,做不得準。只因為有些信息,你是當事人的直系親屬,我覺得有必要告知于你而已。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的故事說出口的時候,就已將詮釋的機會交到了您的手里。您可以自由去解讀了。”
公爵離開神父宿舍的時候,外面的雨快停了,可風依舊強勁。天空中雷電隱隱,像一口還沒有咳出來的濃痰。
這一場弗萊爾特有的秋風暴已抵港,還遠遠沒有結束。它還會在上空盤踞,任性地宣泄它的能量,把雷聲砸進每一個人的心窩里。
“你的膽子比我想象的要大不少,神父。”公爵臨走前,深深地瞥了伊安一眼,“在這副圣潔、迂腐、純良的外表下,你的內心里也許住著一頭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