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臣淡淡地說著,面上的笑意,卻沒有消減下去,只是那眼底的深處,卻藏著那么一點奇異的悲涼。
一切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只在這兩年之內。
甚至可以說,只在那一夕之間,只在他一眼望過去的瞬間。
回憶,紛至沓來。
謝不臣眼中的恍惚之色,忽然就重了。
昔日,他與見愁隱姓埋名,居住在古榕村內。
他不再提及有關謝侯府的任何過往,她也決口不問他半點相關的打算。
只有在那漫長的、難熬的夜里,他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無邊的黑暗,她才會露出一點隱約的傷懷,無聲地嘆一口氣,輕悄悄地推門出去,任由他一個人待著。
人可以欺騙旁人,卻無法欺騙自己。
這樣安寧的日子,他們其實過了很久,只是又如何能放下呢
謝侯府說敗就敗,說抄家就抄家。
前因后果,一片模糊,朝野上下,諱莫如深。
數百口人命,竟就這樣消失了個干干凈凈
那昔日的謝三公子,終究是個天潢貴胄,粗茶淡飯可忍,如此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視而不見
于是,那一日的夜晚,他還是叫住了要推門出去的她,輕輕拽住了她的手掌。
他說在縣衙府衙都有謝侯府的舊人,并未受到波及,可為他所用。
他要改名易姓,重入科舉,不上金鑾殿,只謀個一官半職,讓她做個官太太,也好過在這村中粗茶淡飯。
那時,她注視著他,一雙清澈的眼底,似乎藏了什么,嘴唇微動,又似乎是要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了那了然又體貼的微笑。
謝不臣想,那一刻的自己是愧疚的。
因為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到底是在欺騙她,還是欺騙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他用自己昔日的學識,考過了童生,一路入了縣學。
每日他都早早起身,用過她熬煮的清粥,循著村中的道路,與每一個照面而來的淳樸村民打招呼,再經過那枝葉繁茂的古榕,沿山路去往縣學。
謝不臣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才能挽回敗局。
他覺得自己看似胸有成竹,實則像是一只無頭蒼蠅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他甚至不敢開口對她提一個字。
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經太多太多
他又如何忍心,叫她再為自己擔驚受怕
于是,疑惑一日重過一日。
腹內錦繡文章作了成千,口中珠璣字句吐了上萬,眼見得周遭風雷閃電,風生老病死,恩怨情仇
可不明白的依舊不明白。
所從何來,將往何去。
一切都在平靜之中困頓,不起半點波瀾。
直到,橫虛真人的到來,將這一切的一切戳破。
那是天色昏沉的一天,他告別了縣學同窗,借了把傘。
歸家道中,果然下起雨來,
風大吹雨斜,他怕濕了見愁昨日才濯洗過的衣袍,只把傘沿壓得低低地,目之所見,唯有眼前那一片泥濘。
水流從傘沿飛瀉而下,砸出一片臟污的水花。
小縣城之中,幾乎人人都已經歸家,沿路甚至看不到第二個行路之人。
謝不臣一路出城,人生已經起落,如今行在風雨中,亦頗覺自在。
只是沒想到,出城后不久,行至一荒郊破廟外,卻聽見里面傳來了一聲笑,穿破了雨幕,似乎爽朗,又似乎淡薄,似乎愚昧,又似乎通達。
滿世界的雨聲,竟無法削弱這笑聲半點。
于是,他腳步停了一下,將那壓低的傘沿朝著上方一抬。
荒野中,有殘垣斷壁。
幾年以前,這里乃是一座佛寺,原本香火甚旺,不曾想一日憑空劈下一道旱雷,直接劈倒了寺中最高的一株菩提樹。
人們傳言寺中和尚不守清規戒律,觸怒了上天。
這寺廟的香火,便漸漸冷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