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佛寺無人問津,漸漸破敗,多有豺狼狐鼠棲身。
如今謝不臣一看,只能看見那倒下的寺門之上,都有著一層一層的老青苔,不過上頭有人踐踏過去的痕跡。
此刻青苔沾了雨水,看上去竟有幾分生機勃勃之意。
這樣的一個破廟,這樣的一聲笑,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興許是過路避雨之人。
謝不臣雖覺這笑聲有些不同于尋常之處,卻也沒有生出要進去一看的意思,腳步一轉,便要轉身。
沒料到,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廟內便起了一聲嘆。
“古古怪,怪怪古”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豬羊炕上坐,六親鍋里煮”
“嘩啦啦”
雨很大,傘沿上的雨水飛瀉而下。
謝不臣執傘的手指,忽然就顫了那么一下,一身青袍便被傾瀉下來的雨水沾濕了幾許。
他側轉回身,朝著廟內望去。
一片昏沉的天幕下,荒野破廟,里面影影綽綽,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那漸漸低沉下去的聲音。
在之后的兩年里,謝不臣也曾想過,若他當時沒有進去,會是怎樣的一番情狀。
可他也很清楚,只要當日從廟外經過之人名為“謝不臣”,那樣的“若”便永遠不會出現。
正如他走進去一看那老道的目光,便知他來找的是自己,很久以后,謝不臣回憶當時的情景,也知道自己一定會進去,一樣的篤定。
破廟墻壁已倒,就連頭頂的瓦片都被城外窮橫之人撿回了自家。
整個廟中一片冷清,雨水從天上落下,也沒留給這一座破廟多少干燥的地方,一片淅淅瀝瀝。
廟中佛像金身,早已剝落,看著斑駁的一片,只是無靈的泥塑木偶。
佛像前方,卻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須發盡白的老道,眉目清明,看似凡塵中人,卻偏偏沒有半分凡氣。
老道身前則架了一口大鐵鍋,幾根粗大的木柴點燃放在鍋底燃燒。
鍋中有水半鍋,熱氣騰騰,內中漂浮著幾片白肉。
鮮美的肉香被穿堂的風一吹,一下便飄散進了雨里,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
似乎是鹿肉。
深紅明黃的火光,也忽然為這陰冷的破廟添了幾分溫暖。
清凈寺廟之中,老道獨坐,架了一口大鍋烹肉。
怎么看,怎么不倫不類,甚至讓人覺得荒謬絕倫
可那一刻的謝不臣,著實說不出內心的感覺。
他看見老道的時候,老道也看見了他。
只那么一眼,謝不臣甚至都不用問,便能輕而易舉地知道這老道在此,乃是專門等候他的。
彼時彼地,寺廟荒蕪,佛像傾頹,他還不知這老道便是橫虛真人。
等到他離開人間孤島,割斷一切塵念去往十九洲,知道了他是橫虛真人,可于他而言,他的身份也沒有什么要緊了。
一切凡塵俗世割舍,只余一身無情之魂。
他已經是整個十九洲天然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
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
天地之陰氣起,而人之陰氣應之而起;人之陰氣起,而天之陰氣亦宜應之而起。
其道一也。
為皇者,承天命而生,謂之“天子”。
修道人,順天道而長,謂之“道子”。
彼時的橫虛真人看了他一眼,伸手指著那一鍋冒著肉香的白肉問他“十世人皇,十世天子;一世不臣,一世道子。此世,果真不臣否”
他只順著他手所指,向著鍋中望去。
那一刻,乾坤為之倒轉,十世輪回撲面襲來,全數加于他一世之身
他是這天地間至高至孤之人,是十世為天選中之人,是“天之子”,亦是“道之子”
諸般因果,千頭萬緒,何其荒謬,又何其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