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晚了,屋內竟然沒點一盞燈。
只有一側的窗開了一半,林間的涼風便自外面吹來,翻亂了桌案上攤開的幾本書,吹干了硯臺里殘留的水墨,也將林間梢頭掛著的幾片枯葉帶了進來。
幾片落在了桌上,硯臺里,幾片落到了那人的發間,肩上。
深青色的長袍,在幽暗中,化作了沉沉的墨綠。
他照舊一身的淡靜,即便遭逢隱界之變,竟也與昔日沒有什么兩樣。此刻只面墻而立,墻壁上卻是那一柄懸著的凡劍。
窗外進來的暗光,只投在他臉側,于是那清雋的輪廓,便越發清晰起來;隱在另一側暗影中的面龐,卻看不分明。
“又是這把劍啊”
沒聽見謝不臣搭理自己,顧青眉心里有些懊惱,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卻還是移步走了過來,看一眼墻上那劍,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聲。
“不就是把普通的凡劍嗎就是鋒利了一點,有什么好看的”
謝不臣眼簾微微一垂,卻沒回頭去看,只淡淡道“顧師妹此來,所為何事”
“哦,這個。”
顧青眉一下想起自己為什么來了,垂在身邊的手,幾乎立刻掐得緊了,眼底透出幾分刻毒的不滿與憤懣來。
“謝師兄還不知道嗎崖山那個該死的女修,不僅沒死,突破了元嬰,如今竟然還壓過了王卻師兄,名列第四重天碑第一謝師兄,你”
“我知道了。”
平靜不起半分波瀾的聲音,仿佛早就已經知曉,沒有半點意外,又仿佛是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聲音,是在冷雨里浸過的,微涼,生寒。
只是這樣簡單的四個字。
我知道了。
這一瞬間,顧青眉忽然覺得難受極了。
她是怎樣的心意,幾乎整個昆吾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可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卻渾似沒心一般,從來不做出任何的表示。
謝不臣從不拒絕。
但他那種無聲的淡漠與疏冷,卻更拒人于千里之外,讓她感覺到二人間那一層無形的隔膜。
仿佛,這是一個根本走不近的無情人,一顆叩不開的鐵石心。
她明明是為了他好,才迫不及待來說崖山那個女人的消息,可他的反應,卻如此冷淡。
顧青眉想著,便冷冷地哼了一聲。
可即便如此,謝不臣也沒有回頭看一眼,目光依舊落在那一柄已經沾了灰塵的長劍上。
看劍看劍看劍,整天就知道看劍
她好歹也是堂堂昆吾長老之女,難道連一把破劍都比不上嗎
一時之間,竟有萬般的委屈涌上了心頭,氣得顧青眉眼圈都紅了,意氣難平之下,竟然直接摔門而出
“我再也不想來看你了”
腳步聲很快遠去,沒了聲息。
謝不臣連眉峰都沒動一下,如同一座最精致、最巧奪天工的雕像,佇立在原地,任由窗外的涼風,吹冷了他半邊身子。
但那一顆心
冰冷的指尖,緩緩抬起,似無知覺地,輕輕壓在胸膛上,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里面那一顆心,還在跳動。
溫熱的血,便從這里,流向全身。
他重將手垂下,在眼前攤開,右手中指上,一抹紫金的深痕,自指腹向下延伸,直到掌心才漸漸淡去。
指尖血,便是心頭血。
這一道深痕,是青峰庵佛頂一戰,見愁那隕落億萬星辰的一擊所留,縱是三魂重聚、再塑肉身,也無法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