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绔富家子便高坐在街邊畫樓之上,美人在懷,飲酒醉歌。金階玉堂,銀燭高照,一派奢侈靡費。
是冰天雪地里營帳。
烽火長照,鐵甲光寒;白雪蓋滿旌旗,風聲吹動鼓聲
肅然端坐于帳內的書生文士,聽著外間天地里呼號的聲音,終是投了筆,將那五車之書付之一炬,向著上首的天子拜下,毅然請命
是夜泊寒江的客船。
素月沉落,烏鵲南飛;漁火映著愁容,靜寂中,遠方寺廟的鐘聲,已敲到心頭。
漂白在外的異客,徹底輾轉,望望天上的月,也望望江面上那被水波揉碎的漁火,輕輕地吁嘆出聲,卻難釋那填滿心頭的旅愁。
也是孤高接天的雪山。
層云萬里,白波九道;峰巒似九疊云屏一般展開,巍峨的影子卻落入下方明湖之中,映出青黛般的明媚綺麗。
持著綠玉杖的大能修士,乘著彩云飛上,在雪山絕頂抬手一摘,天驟夜。萬千星光竟匯于其指尖,聚成一束明亮的星火,將四方照亮
千般萬種,似無窮盡。
年少不知世事的輕狂,閨中思念夫君的惆悵,暗夜與人鏖戰的熱血,靜心閉關苦修的堅韌
可這些,都是被它們的舊主所遺忘、所拋卻的存在。
蓮燈照耀之下,這浮動滿池的,便是世間人百態的人生,便是所有圣人與凡夫不同的取舍,便是那因因果果纏繞著的是是非非,便是那沉沉浮浮或明或滅的七情六欲,便是
那燈燃后,殘存的灰燼
燃燈佛,過去佛。
燼池。
燃燈劍。
所有所有的迷霧,在這三者聯系到一起的瞬間,已轟然散去
見愁心下竟然通明的一片。
再沒有先前為自己過去之選擇而生出的遲疑,也沒有了為眼前一局未解之難題而生的徘徊,就連這一顆曾迷惘的本心,都似被拭去了所有的灰塵,干凈剔透。
我心,如燈
過去種種,皆為灰燼。
若不將其掃盡,燈何以明,心何以明但取我所不舍、舍我所不取耳。
這一刻,她緊閉的眼眸,終于睜開。
夜已過半。
燼靈們原本只當她是泥塑木偶,悠游自在地在繞著燼池在周遭舞動,誰也未料她竟忽然睜眼,頓時齊齊停滯下來,像是被嚇住了。
接著,山間怪嘯乍起
這一群先前還大搖大擺在見愁面前晃悠的奇異存在,幾乎同時發出了刺耳的驚叫,或是在水面上,或是在半空中,折轉了方向,便要四散奔逃。
可見愁的動作,比起它們,快了豈止十倍
抬首在虛空中一點,整個天地,都仿佛靜止在此刻
她注視著它們,眼底帶著全然的善意,只輕輕一嘆“我有一盞心燈欲燃,還請諸位,借我星火一點”
話音一落,滿池波光攪動
從池面到池底,不管是執怨甚深化作了燼靈的,還是那已經消無了意識沉落下去的,所有的灰燼,盡數沖涌而起
昏暗中,竟有一點又一點微塵似的光亮,從它們身上亮起
是已經為它們舊主所舍的種種恩怨是非,也是它們所不愿舍下的七情六欲;是一者放下的執念,是另一者拾起的夙愿
它們的舊主,因“舍”而成就了各自的現在;
而它們本身,則因“不舍”,且無法舍,而成就了此刻的自己。
人可舍過去,可若是過去本身有靈,又怎能再舍過去,舍自己
借。
借君喜怒與哀樂,借君悲歡與離合;
借君白首讀書不悔遲,借君投筆仗劍未嫌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