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域,第十八層地獄。
昔日的釋天造化陣,在陰陽界戰后就已經被撤去。如今站在這最底層地獄的最邊緣,所能望見的也就是一片不分清濁的混沌,還有混沌盡頭那無法用目光穿透的亂流。
六十年的時光,曾在這片亂流里消失。
一剎便是甲子。
見愁站在這里,看著那漆黑莫測的空間,已經有好幾年了,既不曾移動一步,亦不曾開口說些什么。
張湯從第十八層地獄入口處走過來時,只覺她此刻的姿態,似乎與他幾個月前來看時沒有什么差別。
如今他已是閻君了。
當年陰陽界戰重啟,他臨陣倒戈先弄死了楚江王,又直接叛了八方閻殿,躲在枉死城逍遙,結果秦廣王為見愁所斬,一朝被滅去了所有的意識,又化作了六道輪回生死簿的本體,反倒是見愁這不再算得上是人也不再算得上是鬼的存在,封了平等王。
按照次序來算,這該是極域出現的第九位閻君,合該排在第九。可她偏偏是將原本第一殿的秦廣王都斬落了,名義上是第九,可實際上卻是提到都要令其余閻君打個冷戰的第一。
當然,他也跟著沾了光。
在戰后重整極域,恢復輪回后不久,便被見愁分了一卷生死簿,封了第十殿卞城王,掌管枉死城。
原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之位虛懸,第八殿轉輪王本是秦廣王的心腹,在秦廣王被斬落后生恐十九洲追責當年之事,已棄位奔逃,遂這第八殿之位也虛懸。至于閻羅王、都市王不過在其位,某其政,且本不過是隨波逐流,并不在乎極域到底由誰來做主,自然而然順服了見愁,依舊在原本的位置上。泰山王鬼門關一役為見愁重傷,后被秦廣王煉制為傀,見愁奪取生死簿后,亦為其解除了束縛,令其修養,仍為泰山王。
所以極域雖換了新主,但并無太大震動。
且據張湯的觀察來看,見愁這一位平等王,對極域的種種事宜,實在并不關注,幾乎全都扔給了他來處理。
大權在握的感覺固然很舒坦,也實讓張湯感覺到了幾分樂趣,但偶爾閑暇時候一想,又不很得勁兒。
他偶見見愁立在轉生池旁,都覺得她神情有些耐人尋味。
不像是凝視著掌管世間生死的輪回,反倒
像是注視著一只待宰的雞。
甚至就連她此刻注視著前方黑暗處那一片亂流的眼神,張湯也覺得透著幾分奇怪。
但他沒有過問。
走到她身后,他便停住了腳步,兩手照舊老神在在地交疊揣在寬大的袖袍里,道“中域小會結束了。今日我同霧中仙下棋,他問起了你的行蹤。”
久久佇立的身影,仿若一座雕像。
山河袍在混沌的風里飄擺,見愁的脊背如山岳一般峭拔,兩手背在身后,掌中卻是持著一封長長的卷軸。
看形制同生死簿有些像。
但張湯知道,那不是。
聽見他這一番話,她身形才微微一動,沉吟了片刻“問我”
“近日來我同他下棋,總見他下著下著便走了神。那屋中雕像,亦久久沒動了。走神的時候,他也總是望著那雕像。我覺得,他今日忽然問起你來,該是有什么事的。”
所以才特意來這里走一遭。
張湯冷刻的眉眼寡淡得像水一樣,這些年來是越發不動聲色了,但當了這么多年的閻君,那一股威壓卻比原來重了許多。即便這樣平平淡淡的說話,也會讓人從這平淡的口吻里,察覺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
即便對著見愁也一樣。
他望著她,又道“這些年以來,你也總是這般在站在這里看這一片亂流,是這里面有玄機”
玄機
見愁終于轉頭來看他。
她面龐猶如冰雪雕砌一般,眉眼里卻透出些許少見的平和。周身上下渾然看不出半點鋒芒,唯有那一雙眼,幽深黑沉,又似凝聚著夜空里的星光,未必璀璨,卻給人以浩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