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盡頭,沒有邊際。
這讓張湯覺得,自己面對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方世界。
他聽見了她回答的聲音。
一如星河般浩渺。
“你可曾聽說過九曲河圖人皆傳,這上面記載著宇宙誕生之初的秘密,凝聚著三千大道共同的歸處,刻錄著荒古時代那些失落的傳說。這一片亂流,便是其中之一。”
張湯只知道見愁手中有這一卷九曲河圖已經很久了,好像是從陰陽界戰結束后便開始出現,但聽她提起,卻還是第一次。
他沒插話,只聽著。
見愁便又轉眸向那混沌的深處看去,道“此方宇宙誕生之初,是一片混沌,未分清濁,也未分古往今來,四方上下。盤古大尊初臨此界,劈開混沌,宇宙方始衍化。未及衍化成熟,如人行于道生渴意,又為保方創之輪回,大尊于是取此方宇宙一瓢元始之力解渴。宇宙衍化便缺了這一瓢之力,雖萬萬年彈指過,亦未能衍化完成,留下這一片未分之混沌,未分之時空,以亂流之態橫亙于此界。所以它是宇宙的亂流,也是此方世界,一道久久未能愈合的傷痕。”
一字一句,都平淡至極。
可張湯偏生從這字句間聽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心動魄,甚至令人膽寒。
為見愁話里透出的某一種意味膽寒。
然而見愁說到這里,便好像說完了,半點沒有再往下繼續的意思,只從十八層地獄的邊緣走了回來,往出口處去,同時開口問他“張大人這些年來當閻君,感覺還好嗎”
張湯想了想,回道“人上人,鬼上鬼。托你的福,甚好。”
托她的福
見愁忍不住便笑了一下,半開玩笑似的問“看來,若有一日見愁無端橫死,還能得大人記今日恩情,為我收尸了。”
張湯一頓,看她一眼,才跟了上來,道“本官雖不善操持喪事,不過一口棺材還是備得下的。”
能一本正經回答這種問題,這十九洲上,怕只有張湯一個了。見愁越琢磨,越覺得他有意思,仿佛想要知道他到底還能有什么出人意料地答案一般,又問了一句“那若是有一日這極域沒了,毀在我手中,你也不能再當閻君了”
她話沒說完,張湯已經停住了腳步。
兩人對視。
見愁收住了后半截話。
張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面無表情道“那你還是早幾日死個干凈吧。”
“”
不可否認,有那么一點生氣。
但也只是那么一點。
緊接著,見愁便笑了起來“哈哈,張大人果然是張大人啊”
張湯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腦子有毛病的人,但轉念一想,如今她怎么著也算極域之主,他也不能就因為這一句話便把他頂頭上司拉進大獄里去,索性便當沒聽見這一句說嘲諷不像嘲諷說稱贊也實在不覺得像稱贊的話,一路向上一層地獄走去。
道中經過了一片廢墟,也遠遠看見了祭臺。
見愁在路過某一角倒塌的墻壁時,便停下來看了一眼,想起陰陽界戰方重啟時,與曲正風一道自彌天鏡傳送進這一層地獄,在那為殘垣斷壁覆蓋的石室里,看見的那一幅幅壁畫。
張湯沒停下來等她。
她站著看了一會兒,但最終并沒有再走進去看一眼,似乎怕觸了什么傷懷的回憶,又似乎是這近四百年的時光里,她已經看了無數次,只站在外面便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幅幅壁畫上的種種細節,已無需再看。
返身又跟上張湯,兩人出了十八層地獄,回到了枉死城。
小四百年過去,舊日陰陽界戰的影響已全然不見了蹤跡。輪回恢復以后,枉死城似乎也沒有什么格外的變化,無非是鬼修多了一些,但也不顯得多很多。
畢竟十九洲修士壽數長,修為高,但凡交戰都很激烈。
能入輪回,必要魂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