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里昏昏沉沉,連著腳步也搖搖晃晃。
一個油盡燈枯的人,走上了臺階,可在經過那一扇半開著的窗時,他竟瞧見了見愁
雪白的窗紙上,隱約有淡紅的字跡。
梅瓶里插著的梅花已然開了。
她便立在這書房的書案前面,一手執著三支紫香,另一手手指尖上冒出一點幽微的火光,正向那三支香靠近
這一瞬間,謝不臣腦海中炸開了一片雷霆
他幾乎想也沒想,脫手便將掌中那墨尺激射而出,向她手上打去
“啪”
那一炷紫香尚未來得及點燃,便被打落在地,斷成了幾截
而站在窗內的見愁卻因此大驚,豁然回首,直向窗外看來
她警惕到了極點。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卻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敏銳,那目光穿過了窗沿的夾縫,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這是怎樣一種感覺
直到墨規尺在劃傷她手背后打穿這元始界整片大地,從另一頭的地面上冒出來,謝不臣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現在何時
他竟回到了當年見愁身陷極域、第一次發現舊宅秘密的那一天,回到了她養出瓶中梅、即將點燃這一炷香的前一刻
人回到過去,便可改變未來。
可此時此刻的他,能改變什么呢
打斷見愁燃香,這香會落到哪里去見愁這里,還是九頭鳥處不打斷見愁燃香,此時十九洲那個他的修為尚且不如現在,在香燃盡的那一刻,又會遇到什么呢
但已經毫無意義了。
因為選擇已然發生。
在他這尺投出將燃香打斷之后,見愁這般警惕縝密的人,是絕不可能再去燃香了。
也許將這香從見愁手中奪走是個辦法。
可在扔出那一記尺后,他已挪不動一步,不過垂死之人罷了。
這數百年籌謀來的一生,茍活到最后,所換來的非但不是掌控自己的命運,反而是為他人掌控了自己的命運
如此活著,生與死又有什么差別
倒不如,從未生出希望,從未生此世間
從未來走來的他,已經歷過了一切,清楚地知道早在他以九頭鳥心血制香的那一刻,便以成為了旁人的棋子。
這舊宅中的局,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在他意識深處,那盤古的神魂已與他融合了大半,漸漸復蘇,同時也仿佛察覺到了他心底的想法,竟陡然加劇了吞噬
兩股神魂,就像是兩頭被放進籠中的困獸,相互吞噬,相互撕咬
可這痛楚,實在已算不了什么。
在七分魄歸之時,他心底所蔓延出來的痛,才是這世間的至痛
所以他根本像是感覺不到一般,雖在強弩之末,卻用力地伸出了手指
在那雪白的窗紙上畫字。
過程并不十分順利。
因為他身體一時在自己掌握中,一時又為對方所操控,是折磨一般的拉鋸,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清,幾乎只能憑借那一股偏執的意志,才能往下寫
“有詐。”
這打頭兩個便扭曲已極,實在沒有了舊日的飄逸謹嚴。
可也許,辨認不出,才是正好吧
謝不臣心里淡淡地掠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心神竟一陣恍惚,待得那最后一點重重頓住,才看清了自己寫下的八個字
殺,謝不臣;
斬,七分魄
“七分魄”
將這三字默念了一聲,于是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一刻爆炸,所有不知不解的疑惑都在這一刻明了。
像是瓢潑雨夜里,劃過天穹的閃電
照亮了所有昏沉黑暗的角落
謝不臣竟忍不住搖頭大笑起來,幾乎要笑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