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就要入宮,姜伯游和孟氏雖然也覺得這一次的結果實在讓人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可到得晚間還是在屋里擺上了飯,叫了姜雪蕙與姜雪寧一起來用。
這還是宮里伴讀人選下來之后,姜雪寧第一次看見姜雪蕙。
看著與平時沒有什么兩樣。
照樣是以往端莊賢淑模樣,席間還會主動為父母布菜,眉眼間也不見有什么不平與失落,倒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也并沒有聽見過外面任何一點流言蜚語。
姜伯游則是憂心忡忡,對姜雪寧此番入宮實在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語重心長的叮囑:“父親在朝為官,政績也還將就。你入宮之后,也不需去爭什么一二,只要好好的,管住的自己的脾氣,好好的不要惹事就行。至于公主是不是喜歡,先生們是不是喜歡,都不重要。能勉強敷衍過去就是了。千萬記得,多看少說,埋頭做事便可。”
姜雪寧都一一應過。
但她心里想的卻是:明日進宮開始學禮儀,姜伯游實不必如此擔心。畢竟若“消極怠工”的計劃順利,只怕她在禮儀與資質這一關就過不了,早早就能打道回府了。
姜伯游看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著實有些擔憂,嘴上沒有再多說,心里卻是琢磨著:等明日下朝,要找居安說上兩句,托他在宮中照拂一些。
孟氏則還對伴讀人選意想不到的改變耿耿于懷,席間臉色不大好,看了姜雪寧好幾眼,有心想要問問她是不是在中間做了什么,可姜伯游在旁邊給她使眼色,她便沒有問出口。
交代話時也不過應付兩句。
畢竟真正的話都讓姜伯游說了,從頭到尾也沒跟姜雪寧說上幾句。
一頓飯吃到酉時三刻,方才散了。
從正屋出來的時候,府里已經上了燈。
姜雪寧是和姜雪蕙一起行過禮出來的,所以在廊上走著,很正常地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后面。
若是往常,便這般各不搭理地走了。
可今日,姜雪寧叫住了她,淡淡道:“你送的東西,我不喜歡。”
姜雪蕙停住腳步,沒回頭:“那寧妹妹扔了便是。”
姜雪寧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若我是你,名字都呈上去了,卻一朝落選,反而是自己那不學無術的妹妹被選入伴讀,必定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被人耍弄了一番。你倒虛偽,還要送我筆墨紙硯。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你其實也想入宮么?”
姜雪蕙終于轉眸來看她。
廊上都是鋪下來的紫藤花,只是花季早過,又已到這深秋時節,花葉枯萎,枝條蕭疏,所以頭頂上那霜白的月色便從枝條間的縫隙里垂落下來,細碎地流淌到她身上。
簡單的月白衫裙,站在那兒卻清麗嫵媚。
連著唇角那一抹諷笑都有動人的姿態。
她的喜與怒都不遮掩,也仿佛不屑遮掩。
姜雪蕙竟覺得有些艷羨,慢慢道:“我想入宮,天下哪個女子不曾愛過繁華呢?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可恥之事。只是最終事不成,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萬事皆有其緣法,如今是我既沒這本事,也沒這緣分罷了。”
姜雪寧自來也看不慣她說話時這種波瀾不驚的神情,唇邊那一抹笑意便漸漸隱沒了,聲音里的譏誚卻更濃:“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一進府就不喜歡你嗎?”
姜雪蕙不說話。
姜雪寧便折了那廊上垂下來的一小段干枯的枝條,“啪”地一聲,在這寂靜的夜里,有一種別樣的驚心:“不僅僅是因為你比我好,比我出色,享受了我本該享有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四年了,你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誰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有些人縱然沒有養恩,也有生恩。可你從未向我問過婉娘一句,哪怕一個字。”
姜雪蕙交疊在身前的手掌慢慢地扣緊了,她微微垂了垂眼,似乎有話想說。
可終究沒有說。
姜雪寧于是隨手把那枯枝扔了,向她一笑:“婉娘病重臨去前,拉著我的手,把她傳家的鐲子塞到我手里,讓我回了府,見著你,就交到你的手上。可我一直沒有給你。因為我覺得——你不配。”</p>